【曹吉祥的雄心壯誌】
石亨死了,曹吉祥慌了,這也難怪,不用細想,光扳指頭算就能明白,下一個也該輪到他了。
在如此險峻的時刻,一般人考慮的應該是低調為人,苟且偷生,能混個自然死亡就謝天謝地了,可這位仁兄的思維卻著實異於常人,他不但毫不退讓,還積極要求進步,他還有著更高的精神追求——當皇帝。
曹吉祥有個養子叫曹欽,他和曹吉祥一樣,有著遠大的理想,並對此充滿信心,但要真的動手,他還需要一樣東西。為此,他私下找到自己的門客馮益,問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問題:
“自古以來,有宦官子弟當皇帝的嗎?”
馮益心知不妙,但畢竟自己在人家裏混飯吃,便順口答了一句:
“曹操。”
對於這個答案,我們有必要說明兩點,首先,這個答案不能算對,因為曹操先生是死後才被追認為皇帝的,其次,估計馮益也沒有想到,為了這句話,他賠上了自己的老命。
找到了理論依據的曹欽大喜過望,他立刻在曹操的光輝形象指引下,大張旗鼓地幹了起來。
書生造反,三年不成,而曹吉祥和曹欽用行動證明了自己文化有限,不是書生,他們二話不說,甩開膀子就準備造反了,昔日司禮太監王振預備幾天,就敢出征打仗,而曹吉祥緊隨其後,籌劃一個多月就動手了。
曹吉祥和曹欽經過“仔細”籌劃,製定了一個簡便易行的計劃(簡單到隻有一句話):
曹欽帶兵殺進宮,曹吉祥在內接應,殺掉朱祁鎮,自己當皇帝。
以上,計劃完畢。
製定人:曹吉祥、曹欽。
人才,真是高效率的人才啊!
雖然這是一個漏洞百出、不知所謂的計劃,但曹欽敢造反,還是有一定資本的。
他的資本就是手下的韃官。
所謂韃官,就是投降的蒙古兵,從朱棣時代的朵顏三衛開始,蒙古官兵就已經成為明軍中最精銳的部隊,曹吉祥曾經鎮守邊關,深知這些蒙古兵好勇鬥狠,便私下招募拉攏蒙古士兵,為自己效力。
實事求是地講,曹欽手下的這些韃官確實相當厲害,其戰鬥力要高於明軍,可那也要看是由誰指揮,放在曹欽手裏,也隻能是風蕭蕭兮易水寒了。
但對曹欽有利的一點在於,宮內的駐軍不多,而明代為防止武將造反,調兵手續十分複雜,身為主將,如無兵符,一兵一卒也難以調動。等到大軍齊集,大事已定。所以,成功的真正關鍵在於時間。
隻要能夠在城外駐軍調動之前攻入宮城,抓住朱祁鎮,勝利就必定屬於我!
一切就緒後,曹欽開始了他造反前的最後一項準備工作:選定造反日期。
選一個黃道吉日謀反,是古往今來所有陰謀家的必備工作,曹欽也不例外,而他在這個問題上還表現出了一定的科學精神,曹欽並沒有迷信皇曆,而是抱著實事求是的態度去詢問他的同黨——掌管欽天監的天文學家、專業人士湯序。
湯序接受了這個任務,他仰頭望天,認真觀察許久,然後麵目嚴肅地告訴了曹欽那個起兵的黃道吉日。
天順五年(1461)七月庚子日,大吉,利動刀兵。
曹欽千恩萬謝地走了,他相信這一天是起兵的最好時機,因為他相信科學。
如果他知道湯序為他挑的這個日子到底多“好”的話,隻怕他在造反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刀砍死這位仁兄。
【混亂的夜晚】
庚子日,夜。
曹欽在自己的家中設宴招待即將參與謀反的韃官們,在宴會上,他十分興奮,對所有的人封官許願,希望在座人等努力放火,認真砍人,造反成功,前途無量!
曹欽造反前請客並不僅僅是請這些人吃一頓,他還有更深的目的。因為這些所謂的韃官都是為錢賣命的雇傭軍,他們能夠背叛自己的國家為大明效力,誰能保證他們不會為了更多的錢出賣自己呢?
所以他雖談笑風生,同時卻用警惕的眼睛盯著在座的人,並囑咐親信看好大門,謹防人員出入。
曹欽思慮確實十分周密,但隨著酒宴的進行,會場氣氛活躍起來,他也開始有些麻痹,然而,就在此時,一個早有準備的人趁機溜了出去。
這個人的名字叫做馬亮,平日並不起眼,曹欽隻知道他是蒙古人,卻不知道他有一個叫吳瑾的朋友。
馬亮溜出來後,一路狂奔,直奔吳瑾所住的朝房,此時已經是夜晚二更,吳瑾被上氣不接下氣的馬亮吵醒,聞聽此事,頓時大驚失色。
可是吳瑾驚慌之後,才發現自己也是無能為力,因為他此刻孤身一人,手頭無兵。情急之下,他突然想起還有一個人也住在朝房,便立刻起身去找這個人。
此人就是十二年前北京保衛戰中那個“力戰不支,欲入城”的孫鏜。
他即將成為這個夜晚的主角。
吳瑾實在應該感到慶幸,因為事實證明,在這個混亂的夜裏,正是這位孫鏜起到了最為關鍵的作用,奇怪的是,孫鏜平日並不住在朝房裏,可為什麼偏偏在這個夜晚,他會待在這個地方呢?
事情就有這麼巧,原來就在一天前,朱祁鎮召見孫鏜,命令他第二天領軍西征,孫鏜收拾妥當,今夜本應該在家休息,可偏偏他身體不適,為了方便第二天出征,便睡在了朝房裏。
估計這種情況幾年也難得遇見一次,可是那位偉大的天文學家湯序經過仔細研究,偏偏就挑中了這一天,找了這麼個蹩腳的家夥當同黨,曹欽的水準也著實讓人汗顏。
孫鏜從吳瑾口中得知了正在發生的一切,當即做出了決定:立刻報告朱祁鎮。
可是此刻已是深夜,皇帝也已經下班回家睡覺了,而皇宮的門直到白天上朝才能開啟,所以當兩人趕到緊閉的長安門時,他們隻剩下了一種選擇——急變。
所謂急變,是明代宮廷在最為緊急的情況下使用的聯係方法,一旦有十萬火急的事情發生,必須在夜間驚動皇帝時,上奏人應立即將緊急情況寫成文書,由長安門的門縫中塞入。而守門人則應在接到文書的第一時刻送皇帝親閱,不得有任何延誤,否則格殺勿論!
可這一次出現了意外,孫鏜和吳瑾在長安門外急得團團轉,卻始終沒有把文書投進去。
因為這二位仁兄事到臨頭,才發現他們麵臨著一個十分棘手的問題。
吳瑾攤開紙筆準備寫上奏,卻遲遲不動手,隻是眼巴巴地看著孫鏜,原因很簡單——他認字不多,寫不出來。
孫鏜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禁不住吼道:“你看我做甚?我要是寫得出來,還用得著幹武將這行?”
於是,這兩個職業文盲圍著那張白紙抓耳撓腮,上蹦下跳,卻無從下筆。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情急之下,他們也顧不得什麼文書格式,問安禮儀,便大筆一揮,寫下了中國曆史上最短的一篇奏折,隻有六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