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兒(全七冊)228(1 / 2)

【轉折】

正是從那一天起,王守仁意識到:朱熹可能是錯的。

他開始明白,將天理和人心分開是不對的,人雖然有著種種的欲望,但那是正常的,也是合乎情理的,強行用所謂的天理來壓製絕不可能有任何效果。

王守仁並不知道,經過十幾年的思考和求索,他已經在無意識中突破了朱聖人的體係,正向著自己那宏偉光輝的目標大踏步地前進。

可要想走到這條聖賢之路的終點,他還必須找到最後,也是最為關鍵的疑團的答案——“理”。

雖然他不讚成朱熹的“存天理,去人欲”,也不認可人心和天理的分離,但“理”畢竟還是存在的,隻有找到這個神秘的“理”,他才能徹底擊潰朱熹的體係,成就自己的聖賢之路。

可是“理”在哪裏呢?

這又不是豬肉排骨,上對門王屠戶那裏花幾文錢就能買到,奇珍異寶之類的雖然不容易搞到,但畢竟還有個盼頭。可這個“理”看不見摸不著,連個奮鬥方向都沒有,上哪兒找去?

於是唯一的方法隻剩下了“格”。王守仁隻能相信程頤老師的話了,今天“格”一個,明天“格”一個,相信總有一天能“格”出個結果的。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啥都沒有“格”出來,王守仁十分苦惱,他開始意識到可能是方法不對,可他也沒有別的法子,隻能整日冥思苦想,但無論如何,他依然堅定地相信,隻要堅持下去,是能夠成功的。

因為他隱約地感覺到,自己已經接近了那個最終疑團的謎底。

成功確實就要到來了,可是老天爺偏偏不做虧本買賣,在將真相透露給王守仁之前,它還要給他一次沉重的打擊,考驗他的承受能力,以確認他是否有足夠的資格來獲知這個最大的秘密。

這就是之前提到過的六部九卿上書事件,事實證明,哲學家王守仁先生不是一個隻會整日空想漫談的人,他有著強烈的正義感和勇氣。南京的言官戴銑上書被廷杖,大家都上書去救,由於劉瑾過於強勢,很多人的奏折上都隻談從寬處理,唯獨這位仁兄,不但要救人,還在奏章中頗有新意地給了這位司禮監一個響亮的稱呼——權奸。

劉瑾氣壞了,在當時眾多的上書者中,他特別關照了王守仁,不但打了他四十廷杖,還把他貶為貴州龍場驛的驛丞。

這個職位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貴州龍場招待所的所長。龍場就在今天的貴州省修文縣(貴陽市管轄)境內,在改革開放的二十一世紀,那地方都還算不發達地區,在明代就更不用說了,壓根就沒什麼人,那裏的招待所別說人,連鬼都不去住。

王守仁原先大小也是個六品主事,結果一下子變成了王所長,那麼龍場招待所所長是幾品呢?

答案是沒品。也就是說大明國的官員等級序列裏根本就沒這一號人物,基本算是清除出高級公務員隊伍了。

於是,天資聰慧、進士出身的王哲學家就此落到了人生的最低穀,可這還沒完,還有一場更為嚴峻的生死考驗在等待著他。

劉瑾是一個辦事效率很高、做事很絕的人,他罷了王守仁的官,打了他的屁股,卻並不肯就此甘休,為了一解心頭之恨,他特地找來了殺手,準備在王守仁離開京城赴任途中幹掉他。

這一招確實出人意料,一般說來很難防備,可惜劉瑾並不真正了解王守仁。這位兄台雖然平日研究哲學,每天“格”物,看起來傻乎乎的,其實他還有著另外不為人知的一麵。

王守仁從小就不是一個安分的人,他應該算是個人精,連他那考上狀元的爹都被折騰得無可奈何,初中文化的劉瑾就更不是他的對手了。

他早就料到劉瑾不會放過他,便在經過杭州時玩了一個把戲,把自己的帽子和鞋子丟進了錢塘江,為了達到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目的,王哲學家做戲也做了全套,還留了封遺書,大意是我因為被人整得很慘,精神壓力太大,所以投江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