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卦】
四年前(正德十二年,1499年)京城。
一個舉人垂頭喪氣地離開了發榜處,這裏剛剛貼出了這一科的會試結果,前前後後看了十幾遍之後,他終於確認自己又沒有考上。
為什麼要說又呢?
因為這已經是他第七次落榜了,這位仁兄名叫張璁,他中舉人已經差不多二十年,此後每三年進一次京,卻總是連個安慰獎也撈不著,而這次失敗也徹底打垮了他的耐心和信心。
他不打算繼續考下去了,看這個情形,沒準等自己孫子娶了老婆,還得杵著拐棍去北京考試,就算到時考上了,估計不久後慶功會就得和追悼會一起開了。
那就去吏部報到吧,按照政府規定,舉人也可以做官,就算官小,畢竟能夠混個功名也是好的。
然而就在他即將踏入吏部大門,成為一位候補官員的時候,卻遇見了一個改變他命運的人。
這個人姓蕭,時任都察院監察禦史,他這個禦史除了告狀之外,倒也搞點副業——算卦,據說算得很準,於是張璁先生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覺悟,請他給自己算了一卦。
蕭禦史拿出了江湖先生的架勢,測字看相一套行頭下來,卻沉默了下來。
張璁沒有心思和他捉迷藏,急切地向他詢問結果。
“再考一次吧。”
這不是張璁想要的答案,在科舉這口大鐵鍋裏,他已經被考糊了。
“隻要你再考一次,一定能夠考中!”蕭半仙打了保票,然而更刺激的還在下麵:
“你考上之後,幾年之內必定能夠大富大貴,入閣為相!”
張璁瞪大了眼睛,看著神乎其神的蕭半仙:兄弟你的牛皮也吹得太大了吧!
連個進士都混不上,還談什麼入閣為相,張璁不滿地盯著蕭禦史,他認為對方明顯是在拿自己尋開心,準備結束這場荒唐的對話,去吏部接著報到。
然而蕭禦史拉住了他,認真地對他說道:
“再考一次吧,相信我,沒錯的。”
張璁猶豫了,雖然再失敗一次很丟人,但他已經考了二十年了,債多了不愁,頂多是臉上再加一層皮,思前想後,他決定再考一次。
正德十六年(1521),第八次參加會試的張璁終於得償所願,他考上了,雖然名次不高(二甲第七十餘名),但總算是中了進士。
不過這個考試成績實在不好,他沒有被選中成為庶吉士,這就注定他無法成為翰林,而當時的慣例,如不是翰林,要想入閣就是癡人說夢,更何況張璁賢弟已經四十七八歲了,這個年紀也就隻能打打牌,喝喝茶,等到光榮退休。
這樣看來,蕭半仙仍然是個大忽悠。
張璁先生不抱任何指望了,他被分配到禮部,卻沒有得到任何工作,估計是禮部的官員對這個半老頭子沒啥興趣,隻給了他一個實習生的身份。
人隻要沒事做,就會開始瞎琢磨,張璁就是典型範例,他窮極無聊之下,看到了毛澄先生撰寫的那份“爹娘名分問題研究報告”,頓時如同醍醐灌頂,幡然醒悟!
他終於意識到,蕭半仙可能是對的,庶吉士當不上了,翰林也當不上了,但入閣為相依然是可能的!
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飛黃騰達就在眼前!
但風險也是很大的,張璁十分清楚,他的對手並不隻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毛澄,真正的敵人是那個權傾天下,比皇帝還厲害的楊廷和。得罪了他,是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
因此,在當時的朝廷裏,大臣們寧可得罪皇帝,也不敢得罪楊大人,十年寒窗混個功名,大家都不容易啊。所以這事很多人都知道,但誰也不敢多嘴。
可偏偏張璁先生是個例外,他這個功名本來就是碰來的,和撿的差不多,況且中了進士之後也是前途渺茫,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實在太欺負人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誰怕誰,大不了就當老子沒考過好了!
張璁先生雖然不算是個好考生,但也有個特長——禮儀學。他對於古代的這套形式主義很有心得,此刻正中下懷,挑燈夜戰,四處查資料,經過整夜的刻苦寫作,一篇驚世大作橫空出世。
他看著這篇心血之作,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睜著滿布血絲發紅的雙眼,急匆匆地向宮中奔去。他明白,自己的命運即將改變。
明代曆史上最著名的政治事件之一,“大禮儀”事件就此拉開序幕。
這篇文書的內容就不介紹了,這是一篇比較枯燥的文章,估計大家也沒有興趣讀,在文中,張璁引經據典,旁征博引,隻向朱厚熜說明了一個觀點——你想認誰當爹都行。
朱厚熜實在是太高興了,他拿著張璁的奏折,激動地對天高呼:
“終於可以認我爹了!”(吾父子獲全矣)
朱厚熜如同打了激素一般,興奮不已,他即刻召見了楊廷和,把這篇文章拿給他看,在這位少年皇帝看來,楊先生會在這篇文章麵前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