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13黑色的數字2(1 / 2)

與陳頤鼎將軍相比,營長歐陽午還是走運的。陳頤鼎帶著殘部天蒙蒙亮趕到下關車站時,碰到了師部的一位副官。這時他才消除了擅離陣地的恐懼心情,因為軍長王敬久和師長沈發藻頭天就撤退到了江北。他又氣又急,糊裏糊塗地打了五天的南京保衛戰,不但上級的麵一次也沒有見到,連撤退命令都不傳下來。要緊的是眼下,怎麼帶領部隊渡過長江?

他和二六○旅旅長劉啟雄研究,胖乎乎、黑乎乎的劉旅長說:“走上新河,向蕪湖方向突圍!”陳頤鼎說:“不行,日軍是大包圍,先失蕪湖,再打首都,還是沿江邊到龍潭,走山路往浙江方向去。”性情暴躁的劉啟雄不同意,他說:“發餉!每人十萬中國銀行的票子,先到難民區去躲一躲再說!”他帶了一些人進城了。近百人跟著陳頤鼎往下遊走,越走人越多,不是八十七師的官兵也跟上來了。大家一看領子上一條紅杠加一顆金色三角星的將軍在前麵走,都抱著生的希望緊隨這位穿甲種呢軍服大衣的人。陳頤鼎是下關碼頭潮水般退下來的敗兵中最高軍階的指揮官。他一邊走,一邊喊:“跟上!跟上!”午飯後走到燕子磯,他坐在山坡上休息。認識和不認識的士兵圍著他喊:“旅長,我們聽你指揮!”“旅長,我們跟你行動!”陳頤鼎布置警衛排在山頭上放好哨,叮囑說:“日軍往南京去,不要睬他,隻監視,不鳴槍,天黑我們往茅山方向去。”放好哨,就集合起這支二三千人的雜牌軍講話,講完目前險惡的處境,他要大家臨危不懼,還講了突圍方向。接著是編組,軍官、軍士、戰士各站一邊。正編著組,山上的哨兵鳴槍了。一聽槍響,幾千人哄的一下散開了,爭先恐後地又往下關方向逃。

哨兵從山上飛跑下來,嘴裏高喊:“日本人上山了,快跑啊!”衛士們拖著旅長往江邊走。江邊沒有船。陳頤鼎回頭一看,日軍已經從山上衝下來了,連黃軍服上的紅領章都看得清清楚楚了。眼看走投無路,他拔出手槍準備自殺,身旁的衛士一把把他抱住了:“旅長,不能開槍啊!”“我不能當俘虜!”他掙紮著。正在這危急關頭,孔副官和特務排的張排長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一塊被敵機炸毀的船板,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推著陳頤鼎抱住木板,穿著黃呢子服的將官泡在江水中喊著:

“都來,弟兄們,要死大家死在一起!”木板順著江水朝下遊漂去。江上黑壓壓的都是逃命的人。日軍的輕重機槍一齊朝江裏掃射,彈雨在江麵上激起了一片片的水花,呼喊“救命”的聲浪撕人心肺。漂了不到二三十米,木板就沉下去了。衛士們一看不好,七八個人有三四個放開了木板。有的喊一聲“長官,保重!”就沉沒了。

陳頤鼎抓著木板的一角。身邊隻有兩個衛士了,木板斜立著,在江中時沉時浮。淹死的和被敵艦射殺的屍體不斷從身旁漂過,少將陳頤鼎悲憤萬分,江水和淚水一齊在臉上流淌。

正在掙紮的時候,不遠處漂來用好幾捆蘆柴紮成的浮排,一個人手拿著一塊被單布當作風帆站在上麵。衛士向他高減:“弟兄,給兩千元,救救我們旅長!”嗆了幾口水的陳旅長也哀求著:“幫幫忙,幫幫忙!”蘆葦上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一見水中漂的是一位將軍,又想救,又為難,就說:“不好辦呀,我上麵還有一部腳踏車!”“掀掉,我賠你新的!”陳頤鼎乘著蘆葦捆擦身而過的機會,一手抓住了這個浮排。他手腳都麻木了,迎著江上的西北風,他渾身瑟瑟發抖。

救他的年輕人是教導總隊的看護上士,叫馬振海,安徽渦陽人。士兵和將軍在蘆葦上漂浮,像一葦渡江的達摩。直到天黑,兩人高一腳低一腳地從爛泥中爬上灘頭。他們朝有燈火的地方走去。魚棚裏的老人說:“這是八卦洲,你們還在江心!”八卦洲上從下關漂浮過來的人成千上萬。上壩和下壩兩個村鎮都擠滿了人。日軍的艦艇包圍了這片沙洲。陳頤鼎在這裏找到了他的幾個士兵。在一個大霧彌漫的清晨,馬振海和幾個士兵捆紮了一個木排,士兵們挎著槍保護著旅長。終於,他們悄悄地渡過了夾江,逃出了淪陷的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