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書庫www.hxsk.net我一生窮,我一生不做壞事。***難民區地板上和我睡的一個人,叫王承典,鼓樓開拍賣行的,日本人來以後,他進了自治會,當個什麼社會局長。四五十歲,個子不大。他對我說:“朱先生,我們是難友,我給你弄個位置,當個區長吧。”我說:“我隻能寫字算賬,我膽子小,這種事你另外找人。”“這麼好的財機會你不幹?”他說:“一區在夫子廟,日本人要去找花姑娘,你不幹,那你去二區,二區在昇州路。”“我不幹。”我說。
“你這個人不識抬舉。”他在地板上翻了個身,屁股朝我轉過去了。
我要是去了,肯定要做壞事,就活不到今天了。那個王承典早死了!我最難過的是當亡國奴,出去左膀子上要戴太陽臂章,見到日本人要鞠躬。沒得辦法,忍辱負重啊!中華門城樓下那時有五個日本兵站崗,進進出出都要搜查,女人要脫褲子摸。慘!評事街小學門口有一個日本兵站哨,走過要彎腰低頭,我不走,我八年不走那條街!我不喜歡“中日親善”,我不忍心!你是記者,你是作家,你要講公道話,你看看我的心!(他激動地掀起衣襟,露出一根根肋骨和滿是皺紋的鬆弛的皮膚。這是一個蒼老的瘦骨嶙峋的胸腔,胸腔裏有鮮紅的心和鮮紅的血!)
穆斯林們豆菜橋二十八號是一座普通的樓房,躲在這裏的,是南京市伊斯蘭教內一些年老的阿訇。房主王壽仁是一位和善而熱的穆斯林,他也是阿訇。阿訇是伊斯蘭教的職業人員。這些頭戴白帽、銀須飄拂的教徒們,不管外麵響著鐵蹄和槍聲,仍然堅持一天五次麵朝西方麥加禮拜。臨睡前,幾十個人作了宵禮,每個人的口裏都念著清真:“萬物非主,惟有真主,穆罕默德,主的欽差。”王壽仁今天睡不著覺。白天,好些教徒都來找他,日本兵燒了好幾處清真寺,殺了不少穆斯林,請求教會想想辦法。作為阿訇,他有這份責任。教徒們在流血,在亡故,亡人還暴露於野。真主用泥土創造了人,亡人應該回到泥土中去。可眼下人人自危,日本兵天天在殺人放火!馬阿訇、沈阿訇、餘阿訇幾個也睡不著。都是六七十歲的老人了,何時見過這種慘相?大家席地而坐,悲憤地談著穆斯林的遭遇。中華門外西街清真寺住著張巴巴一家七人。幾個日本兵衝進寺後,拉著他媳婦就要汙辱,張巴巴兩眼紅得像兩團火,大罵日軍:“畜生!畜生!”日本兵開槍了,張巴巴睜著眼睛倒在清真寺內。日本兵還不罷休,把剩下的六人趕到院中,一陣機槍叫,一家人都倒在血泊中了。凶惡的日軍還放火燒了清真寺!小屋裏搖曳著蠟燭光。提起教胞們的苦難,一個個都嗚咽起來。長樂路清真寺的白慶元老阿訇,被兩個日本兵的刺刀戳進了胸膛,肚皮劃開了,五髒六腑淌了一地!在水西門菜市場提秤的張長生,是回民中的大力士。他見日軍奸汙鄰居的婦女,操起一根大木棍打倒了一個日本兵,但另一個日本兵一槍打死了他!清瘦矮個子的沈德成阿訇哭起來了。他想起了他的小孫女月雲。日本兵進城的第二天,他一家三代九個人正準備吃中飯。稀飯剛盛好,兩個日本兵來了,二十八歲的鄰居擴飛姑娘一看不好,立即把三歲的月雲抱在懷裏,表明她是一個有孩子的媽媽。日本兵一見擴飛,上來就奪過月雲往牆角裏使勁一摔,孩子直瞪著兩眼昏了過去。擴飛被兩個日本兵推進裏間強奸了。三歲的孫女月雲口吐黃水,再也不會說笑了,再也聽不到她脆生生的“爺爺、爺爺”的童音了。她一直昏迷在奶奶的懷裏。她死了,奶奶還緊緊貼著那張蒼白的小臉蛋。
再也見不到太平路清真寺那個愛說愛笑的法阿訇了。他也被日本兵打死了。按照伊斯蘭的教義,亡人是要很快下土的。法阿訇的兒子法榮祥冒著危險去給父親收屍,卻被日本兵抓去背東西了,可憐法阿訇的遺體還在清真寺的院子裏躺著,草橋清真寺裏麵,又出現了十多具穆斯林的屍體!談著談著,阿訇們止住了飲泣。他們由悲轉怒。為了伊斯蘭的教義,他們要為死難的穆斯林按照回族的葬俗行殯禮。王壽仁和張子惠阿訇提出成立“回教掩埋隊”,沈德成、馬春田、馬煥庭、餘玉書阿訇都讚成。年輕的阿訇也要參加,他們說:“為了全體穆斯林,我們不怕!”當夜就分了工,王阿訇和張阿訇是清真寺的以馬目(領袖),他們年長德高,大家推選這兩位穆斯林當殯禮主任。餘阿訇能寫會算,舞文弄墨的事由他負責。張阿訇和沈阿訇用湯壺瓶為亡人沐洗,穆斯林有沐浴的習慣。掩埋和抬亡人由墳山主馬明仁負責。虔誠的穆斯林們在邪惡麵前挺起了胸膛!白衣、白帽的隊伍舉著白布旗,白布上寫著“南京回教掩埋隊”七個黑色的大字,抬屍的掩埋的穆斯林膀子上戴著紅“卐”字臂章,白旗和白衣上的印章,是青年阿訇楊振祥用一塊豆腐幹刻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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