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願曆史成為過去1(1 / 1)

這是一頁沉重的曆史。wwW.KuAi.COm追書必備我在曆史的大海邊拾貝。

最初萌生這個念頭,是一九八五年夏天一個假日的上午。我騎著自行車路過北極閣那片花壇的時候,突然打了一個寒顫——蒼翠的雪鬆和繁星般的鮮花叢中,矗立起了一座扇麵形的花崗岩石碑。黑色的大理石貼麵上,鐫刻著一行醒目的金色隸書:

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北極閣遇難同胞紀念碑石碑前圍著許許多多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沒有一個人說話。人們默默地觀看著碑文,默默地在心中致哀。我的心受到了強烈的震撼:這裏,怎麼會是鮮血飛迸的屠場呢?

我千百次地經過這塊栽滿綠草和鮮花的土地,我第一次知道了它的昨天!這天的《南京日報》上說:為紀念抗日戰爭勝利四十周年,全市在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的主要地點建立了十三塊遇難同胞紀念碑。

我在曆史書中讀過“南京大屠殺”的篇章。書中沒有這出悲劇的典型人物和細節的描繪,也找不到這場震驚中外的大屠殺的種種根由。我的心沉甸甸的,我感到失落了什麼。

失落了的東西應該撿回來。我開始了一處一處地尋訪,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這是曆史的悲劇,這是民族的悲劇。曆史是民族的根。曆史是教科書,曆史是指南針,曆史是一麵觀照今天和未來的鏡子。古往今來各種各樣的事,本質上都是曆史的重演。

曆史充滿了嗆人的火藥味。我在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裏翻閱了十本《淪陷區慘狀記》,裏麵記述著一九三七年至一九三八年“南京大屠殺”那個時期我們民族的苦難。看一眼標題就令人觸目驚心:

平津恐怖。濟南慘狀。豫北浩劫。綏包獸行。火燒南市。無錫慘象。痛話南通。傷心話北平。陷後之揚州。廣州屠城記。武昌屠城記。朔縣大屠殺。血洗離石鎮。太原成地獄。廈門成荒島……

有人把戰爭比作地震,也有人把地震比作戰爭。地震是自然的,戰爭是人為的。不可避免的天災已經引起了全人類的防範,而可以避免的戰禍卻經常人為地挑起,而且不斷加劇。常規武器越來越先進,原子彈越來越多。看來,人類要認識自己和戰勝自己比認識自然和征服自然要艱難得多。

戰爭是一種自殺——人與人的殘殺。

戰爭帶來了不幸。硝煙飄散了,仇恨埋在心裏。我的近百位采訪對象中,隻有極少幾個白蒼蒼的老人說:“算了,不提它了,中日友好了!”但大多數幸存者卻並不寬容:“不提了?血不是水!”“我要告訴後代,日本兵殺了我們南京三十萬人,我死了,我要子子孫孫記住這血海深仇!”這是民族的自尊心!這是民族的複仇性!這是民族的警惕性!這自警自策的聲音,激勵中華民族崛起和振興!陰影籠罩著人們的心。走進江東門“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每一個人都變成了一座山,一座沉默的火山!麵對同胞的鮮血和屍骨,人們悲哀地悼念和哭泣。走出大廳,人群激憤了!有人要砸爛紀念館內安裝著的三菱牌空調。有人要打碎日本友人送來的一米多高的“鎮魂之鍾”,一批一批的人圍著紀念館工作人員厲聲責問:

“大屠殺紀念館為什麼還用日本貨?”“為什麼不要戰爭賠償?”“為什麼過了四十多年才建這個紀念館?”來自海外的炎黃子孫關切地問:“日本人來得多不多?他們什麼心?”一位意大利的電視記者顯得很激動:“法西斯!法西斯!我要向全世界控訴!”他用攝像機記錄了他的義憤和悲哀。

紀念館的同誌理解人們的心。他們用膠布貼住了空調機上三個紅色的菱形。他們不得不將日本友人贈送的紀念品陳列在不常開放的貴賓室內。他們一遍又一遍地向人們解釋連他們自己也解釋不清的諸如“為什麼不要日本戰爭賠償”之類的問題。他們告慰海外同胞:“日本很多團體都來這裏悼念、反省和謝罪。他們誓:日中不再戰!”我看見,四歲的日本小姑娘山岸清子在屍骸狼藉的照片前用雙手蒙住了她天真無邪的眼睛。名叫衛藤穗的八歲的日本男孩在白骨堆前哭了起來。有人告訴我,日本“和平之船”友好訪華團在航行途中,有三個老人沉痛講述了他們當年在南京參加大屠殺的景。船離中國越近,他們越是不安。載有三百多人的“和平之船”在上海停靠了,這三個參加過侵華戰爭的老人害怕了。很多人勸了好久,他們都不敢上岸。這難道不是悲劇?

一九八七年二月二十日,兩名蘇聯外交官參觀了“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後,在留本上寫下了他們的心聲:“我們為被害者感到震驚,深深悼念南京的死難者。”“我們的共同目標是為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都不再生類似事件而奮鬥。”廣島來的一位日本友人送給我一枚和平鴿圖案的紀念章。潔白的鴿子展開了翅膀,它將飛向無邊的藍天和無際的大海。

願曆史成為過去。

1987年8月於南京太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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