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粲盯著自己的手輕笑出聲。誰比誰清白?
“公子,我們還進去嗎?”韓慶掃了眼地上的屍體,對自家公子這忽如其來的行動也摸不清頭緒。
“料想此行茲事體大,他並沒有帶姬妾隨行,家丁護衛倒是許多。不過也都是些烏合之眾。”
郗粲悍然起了殺心,雖不常見,可總有他的道理。韓慶從未質疑過這一點。
“都是無妄之災,”郗粲麵無表情道,“都燒了吧,讓他們幹幹淨淨地走。”
“公子,有人馬進城了。”侍從氣喘籲籲跑來稟報。
話音剛落,一陣馬蹄聲傳來。郗粲眯起眼睛,借著跳動的火光,終於在人行至眼前之時,認出一身黑衣的江愔。
韓慶等人紛紛戒備地亮出兵器,豈料一身常服的荊州軍看也不看,兀自在宅邸門口查看情況。不得主將吩咐,卻也是訓練有素,不敢越雷池一步。
江愔鐵青著臉,一把拉過郗粲:“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郗粲平靜道:“江大人來遲一步。”
江愔一怔:“處理幹淨沒有?”
“怎麼,”郗粲笑地意味不明,“江大人這麼興師動眾,不是為了日後的主子來找我算賬的?”
“你郗家的名聲不要了?你的名聲不要了?”江愔對這諷刺不以為意,麵不改色道。
郗粲一時無話,良久才道:“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我要是從未察覺,你便是一輩子都不會告訴我,對嗎。”
見江愔麵露難色,郗粲忽而灑然一笑道:“可我知道了。江大人放心,清河王安然無恙。”
“不過,”郗粲話鋒一轉,“你荊州軍要保的人,對我而言,也是囊中取物,不過爾爾,這未來的路,江大人可要想好了。”
孟冬抬了抬眼皮,適時上前耳語一番。
對上郗粲欲說還休的眼神,江愔隻覺自己全身都在微微顫抖。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郗粲郗粲向來謹慎小心,謀定而後動,今夜卻如此出人意料,居然膽大妄為如斯,竟透著一股不管不顧的悲涼與哀戚……
如此,便已足以。原來,你也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你也曾對我有過心動。你也想過打破這僵局。我又還有什麼可奢求的呢?
他顫抖地伸出雙手,輕輕道:“阿粲,冒犯了。”手上卻堅定地將他拉入懷中。
“這般真切的觸感,應該不是在做夢吧?”江愔喃喃道。
郗粲愣了一瞬,當著韓慶等人的麵被人這般對待,雖有些羞赧,可既然自己已然做了決定,日後便縱是天各一方,望斷天涯。權且當是最後的放縱吧。
微小幅度的彙報還是讓江愔一愣,似有一朵春花在心底慢慢綻放,一雙眼睛在濃重的夜色中亮地讓人心顫,卻也轉瞬淹沒在濃墨般的黑暗中。
郗粲輕輕掙開,移開眼神:“江大人,日後便各憑本事了。”
山月不知心底事,回頭萬裏,故人長絕。世事漫隨流水,誰人又敢與天數抗衡?
衝天火光之際,郗粲帶人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黎明前最濃烈的夜色中。自己孤注一擲賭上家族和仕途,終於在最後一刻,停了下來。這一路疾馳而來有多瘋狂,而今倉皇而逃的背影便有多頹唐。茫茫時局,無形中似乎有雙手,將自己重重地推開。自今夜後,再無人知曉花燈暈染下的溫柔眉眼,孔明燈上扶搖直上的繾綣也消散於長空。雪化青鬆,風拂夜雲,我也曾努力過。隻是,若個人的歡愉與偷安,是用上百族人性命換來的,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