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老奶奶繼續躲藏,她的工作室就會一直被教會人員盯著,然而她以三翼羽者的身份出現,不但不再被針對,反而要被看翅膀分級的自然進化流派奉為座上賓,因為奧特浦斯神的恩賜不會出錯,她的羽翼就意味著她的虔誠。
而她畢生心血複原出的機械表和一屋子材料,就隻有得知機關結構,能夠從店鋪進入工作室的卓喻才能處理了。卓喻想將這一屋子如油畫般美好的陳設維持下去,他最大的收獲,是這位老人多年經驗彙聚成的手記。卓喻一不留神就看得入迷了,對他而言,知識是比金銀珠寶珍貴得多的財富。
柏止也沒有打擾卓喻,而是在屋裏挑挑揀揀,找出和自己型號匹配的零件堆在一起。柏止不會安這些部件,他的戰鬥水平是犧牲了太多東西換來的,也就能認出哪些能用。他對於所謂藝術、美學已經失去了印象,他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本來就是個粗糙的人,還是因為自己的腦子出過什麼問題,於是柏止找完零件後,又仔細地觀察被那位老人稱為“最滿意的作品”的幾塊鍾表,他想知道卓喻為什麼也會一眼就被這些東西吸引。
觀察一些難以用理性解釋的東西時,柏止會覺得自己更像個人類。
老奶奶的工作室是一間寶庫,卓喻簡直想住在這裏,他如饑似渴地汲取著手記中的知識,不時被一些充滿突破性的想法所震撼。這位老人在機械方麵的造詣結合了歲月的沉澱,不是空中樓閣般的奇思妙想,也不是頑固不化的老派規矩,是很多切實可行的、又隨著技術發展而改進的想法。她受限於自己的身體條件,哪怕遴城的生命不會流逝,她也已經六十四歲了,許多過於複雜的構想她無法完成,隻能詳細地呈現在紙麵上,等待另一個更合適的人來將其實現。
卓喻看得心情激動,柏止新奇地發現,這個向來把溫和麵具扣在臉上的人,在屬於他的領域也會如此鮮活生動。
許是柏止的視線太有存在感,卓喻索性拉著他開始按照手記裏的一些改進方式修複身體。這是一種旨在減輕改造人身體負擔的嵌合技術,大多斫骨師不把改造人當人,也根本不會做這方麵的研究,手記中的設想需要斫骨師對人體結構和神經分布都極其熟悉,把幾十種不同的緩衝組件與人體對接。
卓喻不準備對柏止現有的部分進行大改動,柏止右腿根部和軀幹連接處的傷一直都在反複加重。柏止那次借傷口逗弄卓喻也不是無的放矢,是因為這處傷口確實損壞到了根本,其實遠比柏止表現出來的程度要疼。別看柏止還在飛簷走壁負重疾馳,卓喻也知道,那隻是因為柏止很能忍耐。卓喻會罵他故作姿態裝可憐,但也清楚他遭受的身體上的痛苦,並沒有真的展現出來。
專注做事的人很難感覺到時間流逝,卓喻將整條右腿嵌合部分都搞定時,已經是七個小時後。醫生一台手術也經常一站就是好多個小時,雖然這次沒有護士幫忙,但柏止自己就能幫卓喻遞零件……讓病人自己給醫生遞東西確實有點怪。
“正常來講,你最好是不要右腿用力,靜臥幾天等它愈合。”
柏止乖巧地,搖了搖頭:“我身上本來就植入了機械,不像人類那樣脆弱,我能感覺到對右腿的控製更順暢,也更輕鬆,傷口有緩衝組件支撐,沒那麼容易開裂了。”
“隻要你借我扶一下就好。”
卓喻覺得自己肯定是怪癖作祟,對於由自己親手“拚好”的、會示弱的“易碎品”,卓喻完全拒絕不了那張無辜俊臉的主人發出的請求。
柏止也沒幹什麼壞事,他就隻是右手搭在卓喻肩上,整個人稍稍挨著卓喻,像一隻可憐的,黏人的,但不怎麼毛絨絨的大型動物。被他右側機械貼貼的卓喻覺得有點涼,但柏止的力道很輕,透著股令人窩心的小心翼翼,乖得不像個戰爭兵器。
卓喻不能讓一個剛接受了改造手術的“病人”像來時一樣帶自己飛奔,他們隻好共享一個毯子,像連體嬰一樣慢悠悠地往回走。所幸在中下等城區,改造人的比例非常高,總有一多半人被改的不那麼美觀,於是這種鬼鬼祟祟的扮相十分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