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世魔王爬了下來。先是從吳蔓玲的身上爬下來,然後,從床上爬了下來。他在找鞋。直到這個時候,混世魔王才知道自己並沒有穿鞋。他是光著腳來的,隻能光著腳走。臨走之前混世魔王給吳蔓玲丟下了這樣的一句話:“我還會再來的。”口氣比他的小兄弟還要生硬。
吳蔓玲癱在床上,一陣冷風吹進了屋子,吳蔓玲像一塊木頭,下了床,關上門,閂死了。再用背脊頂住。直到這會兒吳蔓玲才從一場噩夢當中蘇醒過來。這場噩夢來得過於突兀,走得也一樣突兀,反而有一點像假的了。吳蔓玲隻能一點一點地回憶,一點一點地捋。她來到了床邊,打開手電。床單已經完全不成體統了,床單證實了這不是假的,是真的。慌亂而又可恥的褶皺就是證據。床單的中間有一攤紅,這也是證據。這一攤鮮紅吳蔓玲認識,那是她自己的血。她認識。這攤血提醒了吳蔓玲,她在疼,是撕裂的那種疼。吳蔓玲跪在了床單上,蝦一樣弓了起來,蜷了起來。她把整個身體都埋在了被窩裏。她照著自己的血,望著自己的血,傷心和屈辱湧上來。眼淚奪眶而出。淚水是滾燙的,然而,麵頰更燙。這一來她的淚水反而是冰冷的了。吳蔓玲抓起被窩,把自己的臉捂緊了。等做好了這一切,吳蔓玲開始了她的嚎啕。棉被使她的聲音充滿了含混和魯鈍,隻有她一個人可以聽見,這一來就安全了。哭完了,吳蔓玲伸出手,在自己的身上撫摸,一直摸到自己的下身,這一摸愈發的傷心了。是再也不可挽回才可以觸發的那種傷心。她就這樣失去了她的貞操。她的貞操被狗吃了。就在這樣的時刻吳蔓玲想起了一句極其要緊的話,“被狗吃了。”吳蔓玲拉過被窩的一隻角,塞進嘴裏,用近乎呐喊的聲音說:“被狗吃了!被狗吃了!!被狗吃了!!!”
端方一大早就來到大隊部。事實上,這一夜他也沒有睡好,他的心裏頭越來越沒有底了。他鼓起了勇氣,必須在一大早把吳支書堵在門口,好好商量一下當兵的事。經過一夜的琢磨,端方似乎又看到了一些前景。混世魔王被吳支書“槍斃”了,端方在一定的程度上受到了驚嚇,可是,有一個事實端方是不能忽略的,混世魔王是混世魔王,端方是端方,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相反,希望增大了。在當兵這個問題上,少了一個競爭的對手,他端方其實就多了一份的把握。這麼一想端方又樂觀了。當然,還是忐忑。誰知道人家吳支書是怎麼想的呢。
一大早吳蔓玲的門就緊鎖著,這個不同尋常了。是不是到公社開會去了呢?端方在大隊部的門口逗留了片刻,把鎖拿在手上,把玩了一會兒,隻好回去了。到了午飯的時刻,端方再一次來到大隊部,吳蔓玲的大門卻還是鎖著的。她到哪裏去了呢?出於無聊,端方隻好來到窗前,踮起腳,把手架在額前,對著吳蔓玲的房間裏張望。這時候金龍的老婆正好從這邊路過,看見了端方,不知道端方在瞅什麼,躡手躡腳的,跟上來了。金龍家的來到端方的身後,拽了拽端方的上衣下擺,問:“賊頭賊腦的,偷看什麼呢?”這麼一說端方倒不好意思了,紅了臉,笑起來,說:“我找吳支書呢?”金龍家的說:“門不是鎖著的嗎,你還偷看什麼?”端方說:“你可不能瞎說,我就是看看,哪裏是偷看。”這麼說著話就打算走人。金龍家的卻不依不饒,跟了上去,警告說:“端方,人家是姑娘家,我可替人家守著,下次不許偷看!聽見沒有!”端方知道金龍家的少一竅,是個死心眼的好心人,又好氣,又好笑,越發不好意思了,急忙點頭,說:“知道了嫂子。”
黃昏時分端方已經是第三次來到大隊部了。因為有了中午的教訓,端方沒有直接來到吳蔓玲的門口,而是離得遠遠的,站在一棵樹的下麵對著大隊部張望。這一次吳蔓玲的門反倒開了。端方的心裏一陣高興。這一回他沒有猶豫,三步並作了兩步,過去了。剛進門,立足還未穩,一條狗早已經撲了上來。它的嘴巴差不多都到了端方胸脯。幸虧有鐵鏈子,要不然,撲到端方的臉上也是說不定的。由於沒有任何準備,端方這一下嚇得不輕,還沒有定下神來,狗已經發動了第二次攻擊。端方一讓,跳出了門外。吳蔓玲喊了一聲“黃四!”狗便開始吼叫,氣勢洶洶的,這一來就把吳蔓玲和端方從中間隔開來了。吳蔓玲望著端方狼狽的樣子,腦子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十分離奇的念頭,昨天晚上是不是端方?興許是自己看錯了呢。如果是端方,會怎樣呢?這樣的疑問纏人了,深入了。吳蔓玲陷了進去。被狗吃了。
吳蔓玲站在屋內,光線十分的黯淡,一張臉就不那麼清晰,曖昧,而又恍惚。她的臉色很不好,這一點是千真萬確的。端方不安了,相當的不安。吳蔓玲的臉色就是命運。看起來事態不好了。端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再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端方站在門外,吳蔓玲站在門內,中間隔著一條狗,兩個人就這麼相互打量著。什麼也沒有說。不好的感受彌漫開來,籠罩了端方,籠罩了吳蔓玲,還有那條什麼也不知道的狗。那就什麼也不用再說了。端方的臉色也凝重起來了。兩個人就這麼麵色沉重地站在大隊部的門口,各人揣著個人的心思。天色就是在這樣的沉默當中黯淡了下來。還有一些晚來的風。看起來是不行了。端方掉過頭,走了。端方這一走吳蔓玲才回過神來,剛想跟上去,狗又吼叫了一陣。那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