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廁所,咱在這吃。”
柳梢下,黃昏後,少年們奔跑在夜風裏。他們穿插人群而過,薄汗略微浸過衣領,海鹽菠蘿的風猛起猛落,令忙裏偷閑的成年人們追憶起年少輕狂的日子。
如果不是接連過去兩個人都夾著腿,憋紅了臉,一副欲破口大罵又止的潑皮樣子,他們也算小巷裏一線有青春味道的風景。
或許,“味道”濃了點?
“你自己吃,上下兩張嘴搞反了吧?”周覺咬著牙關擠出幾個字來,他還想再多擠出來些言語發泄怒火,不僅僅是發言清奇的室友趙世,還有導致他們變成風景的隔壁寢室景臻,一個兩個都不得好死。不過誰叫自己嘴饞非要多吃那兩斤龍蝦,黑心店家料下得那麼重,估計是蝦料變了味要遮掩。
十萬火急的時候,腦容量跟著不夠用。哪怕多說一句話,多想一個字,某些地方就要失控。
不該罵不得好死,得罵他們運籌學必掛,補考重修都必掛!
找不到公共廁所的兩個學生,好不容易看到了小巷裏重疊的招牌中的某一家,小小的門廊,拉開的玻璃門內,不起眼的洗手間標誌。
口不擇言的趙世,已經衝將進去猛關上門。
於是對落後的人來說,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考驗。畢竟求之不得固然難受,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更叫人抓心撓肝。
說起來也是奇怪,海鮮過敏的鄭單炯一口沒動屁事沒有也就算了,景臻姑且算他輕車熟路有了抗體。怎麼同吃一盆蝦同蘸一碟料,他孫克綱也跟鐵打似的,一路上還叨叨著想再來一碗酸辣粉。
如果有尾巴,周覺想,自己能生生夾碎自己的尾巴骨。
幾近淩晨,巷弄無人。暑氣蒸騰,常亮的霓虹讓人頭暈眼花,更別提,腸胃又是一陣狠狠的痙攣。
詛咒謾罵這下都不管用,兩鬥米難倒英雄漢,三急之中的任一急也能把十八九歲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逼上絕路。
不能想了不能想了,深呼吸深呼吸,轉移注意轉移注意。
似乎被他的意念影響,南方小城潮濕的空氣蕩漾起豎狀的透明波紋,錯落的彩色光暈扭曲成霓虹攢動的門。
瓷白的手連著纖細的臂膀撕開了這片混沌光暈,讓他不由得聯想到在隔壁醫學院蹭課時觀看的解剖記錄。破開長期吸煙死者的胸腔,取出慘不忍睹的肺葉,肌肉在藥水中浸泡的發白。
喉嚨和大腸一起梗死,這是憋炸腸道前產生的幻覺麼。
金發女孩赤足踏出,低低浮空而立。流金白綢披拂周身無風微揚,光豔照人。一張榮華冷傲的臉,素瓷色的肌膚身體,熒光略浮其上。一頭瀲灩耀人的金發,眉睫俱淡,唇也是冷厲的魚肚白色。一雙凝冰噙霜的金色眼瞳,泰山崩於前麋鹿興於左,眸色不改。
落地卻是倏然改頭換麵,玉釵華服,瓔珞簌簌,環佩叮咚。肌理蒙上一層粉白,烏發綿綿,墨眼紅唇,一派雍容驕縱的貴氣模樣。
眉梢眼角自有一段風情,耳鬢皓腕萬千玲瓏無雙。
畫中仙鏡中妖,書中玉人棋中神祇,大約如此。
下意識的收縮維持了太久,周覺感到自己五髒六腑都皺成一團了。腦子估摸這會也不太好使,總之處處不對勁,處處不得勁。
“周覺!”景臻眼尖先喊,孫克綱跑得快,鄭單炯稍遲疑了半秒。
剛剛的變故四人都看在眼裏,如果把縮在櫃台後的老板也算上。從女孩冷冽的眼神來看,滿打滿算湊個五壯士還是可以的。
“建國……建國以後不許成精……”
顫顫巍巍的話語打破了周覺“這一定是過勞幻覺”的想法,於是“這一定是群體幻覺”的想法迅速滋生,從嘴邊往外冒。
“叫……叫鬼啊你……”
“誰叫了!”
鄭單炯迅速掏出手機,任何時候,報警是能解決一切問題的萬能手段。
然而浮光略過,輕薄的黑色方塊脫手飛至女孩麵前。任誰身處詭異之所,直麵這似人非人的怪物都驚恐萬分。
幾個男孩大氣不敢喘,說是魔術表演未免自欺欺人,能隔空取手機,那麼也能隔空取人性命。
於是靜悄悄的夜裏,擠滿了光影,氣味,生物的窄小弄堂,連眼神交彙,也是靜悄悄的。
“這是何物?”
見了鬼了!
孫克綱朝景臻猛瞪眼睛,絕對,絕對是見了鬼!
景臻猛瞪回來,見尼瑪鬼!絕對是個女瘋子,不,美女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