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的那年,任遠來過她的學校一次。是在這城市辦事,然後問別人要來她的號碼。接到的時候,梅小清很難以置信。其實在第四封信裏,任遠有留自己宿舍的電話號碼,還說一般在中午的12:30——1:30,晚上的9:00以後,都會在宿舍裏。但梅小清一次都沒有打過,其實是因為緊張。
她覺得自己是個詞窮的人,在麵對任遠的時候,會更加匱乏,會不知所雲。也許寫信不一樣,她可以有思忖的時間,可以把話語確定下來,讓自己從容一些。
任遠的第二封信裏寫著:我學的是法學,上了三門專業課,法理、法製史和憲法。他還寫:上周三,法製史課上組織我們去參觀故宮。老師說“觀景不如聽景”,登長城時有此念頭,而故宮卻還是值得一觀的。且不說氣勢的恢宏和裝飾的富麗,單就其包容的博大文化就值得咀嚼。
任遠的第三封信裏寫:“五。四”搞了個較大型的遊園活動。猜謎、書市、信息衝浪、京味茶館、卡啦OK、聲樂大賽、民族文化展(蠟染、陶瓷、雕刻)等。放電影的就有三處!我到處轉了一圈,就躲到了錄像廳,因為來來去去的走太累人了。
他的信平鋪直敘,怎麼看都像是“彙報”一樣的文字,想來對她是沒有特別之處。那時候蘇羽也考到北京,如此,他們是可以順利地發展吧。
沒有信的時候,她的生活依然清淺地過著。幾乎不逃課,報了電腦培訓班,學外語,寫小說。偶爾跟顧澎一起吃飯,一起看場電影,或者在教室裏溫習功課。不像是男友,倒像是個玩伴。
夏初的季節,到處是花紅柳綠,蓬勃而熱烈,在飛揚的陽光中,有過往滾滾而來。
梅小清在等任遠。這是第二次等他。已經二十歲的梅小清比起高中時候幾乎沒有變化,除了沒有那種強大的升學壓力,整個人也輕鬆了不少。這一輩子是再也不想經曆高考,那是最昏暗的一段時光,卻也是最溫暖的一段時光,因為她的生活裏,有著那個青碧的少年。每天都可以見到他,可以穿過走廊經過他的身邊,可以在體育課的時候遠遠地望著他,還可以坐到他的座位上,為他整理抽屜。
到底是沒有勇氣一個人見任遠,所以給尤薇薇打了電話,讓她過來陪著她。
“怎麼會給你打電話?”尤薇薇問。
“隻是順便過來,這邊本校有他的朋友。”梅小清說。
“那,顧澎呢?”
“回家去了。”
“你沒跟他說有同學來?”
“沒有。”除了尤薇薇和夏燕,再也沒有人知道她內心的情感。那個名字因為太過珍視,反而很少說出來,深深地放在心裏。
“你……”尤薇薇欲言又止。
梅小清苦澀地笑了一下:“隻是舊時同學,他經過這裏,大家見上一麵,我對他沒有想法,早就沒有了。”她很有自知之明。
“顧澎對你不錯。”
“挺好。”這樣就挺好了。他有他的方向,她有她的方向。
即使麵上帶著淺淺笑容,但卻有什麼,在心裏劃了一道永遠也無法愈合的口子。不期待、不奢望、不等待……一切的一切,也許隻是對得不到的一種隱忍。
隱忍,隱忍成傷。
靜如秋水的表象裏,充滿了無望的色彩。
有個叫紫兒的姑娘說:她和男友談了三年戀愛,但男友在昨天很突然地告訴她,他以後可能會和不喜歡的人結婚。她問原因也不說,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梅小清想了一會兒,然後給了答複:可以告訴他,你願意做那個他不喜歡的人。
她不知道她出的是什麼主意,對與不對。但她知道即使她對紫兒說,離開那個人,立刻,馬上,現在。但她會聽嗎?所有的勸說都是無用的,在感情上,人都沒有辦法克製自己,一如無法壓住的咳嗽。
走到寵物店的時候,老板已經關了卷簾門,他穿著一件藏青色的T恤,卡其色的休閑褲,腳上是一雙蹭亮的棕色皮鞋。立在街邊一株銀杏樹下,也有著清矍的身材。
看到梅小清,立刻迎上來,溫暖的笑意漾在他的唇邊:“以為你再不會理我。”
“怎麼會?”她的語氣盡量的輕鬆,試圖抹掉昨天夜裏那場談話的痕跡。
他也敏感地察覺了,調笑著:“看來我運氣不錯。”
“穿得這樣正式,其實是算準了我會來?”
“總是要相信奇跡。”他得瑟地笑。她的心怔了一下。她相信奇跡嗎?她從來不信。她不相信她會中獎,所以不買彩票;她不相信天氣預報,所以從來不看;她也不相信房價會跌,而它真的一直在漲。奇跡是屬於樂觀主義者的,對於務實的她來說,看清環境才最重要。
“走吧。”她說。
“第一次有女生來接我。”他跟在身後,明朗輕快地說:“不過,我們是要去哪?”
“吃飯。”
“我們倆?”他對她突然的友好很受寵若驚。
“還有別人。”
“你朋友?”
“同學。”她淡淡地回答,但心裏立刻浮現出任遠的樣子,有些怔。
“我還是不明白,你跟同學吃飯,為什麼要讓我去……”他還想要說什麼,但在梅小清掃過一眼後,聲音收住了。她不想要回答,因為她自己都解釋不清,昨天晚上在混亂的狀況裏看到他的號碼,又在衝動的情況下撥了那個電話。他的電話又那麼巧,沒有關機,沒有停機。而最巧的是他竟然還會出現,他們有過那樣一次深入的談話,也聽到他隱晦的暗示。一整天裏她自己也在矛盾,要不要帶這個人去聚會,但還沒有想好用怎樣的理由拒絕的時候,自己就走到了寵物店。
反正就是吃飯,帶著就帶著吧。
尤薇薇給她打電話,說已經到香頌了,問她是不是會來。梅小清才想起來,昨天她問她的時候,她是說不去的,在改變主意後又沒有告訴她一聲,難怪會打電話來問。
她說一會兒就到,合上電話的時候又想起她還忘記跟她說一件事,她帶了一個人去。
站在包廂的門口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做著心裏暗示。要自然。要自然。要自然。
就像平時與別人相處一樣,她不能再受他影響了。她要過自己的生活。
但,不管怎樣地想要平穩情緒,在門被推開的時候,心口間依然怦怦跳起來。一眼就落到了任遠的位置,白襯衣,淺淡笑容,十分俊朗,他的身邊是夏晴,他的手臂隨意地搭在她的椅背上,就像半攬著她。她的心顫抖了一下,艱澀地別過麵孔,對自己的反應很失望。還是會在人群裏不由自主地尋找著他,還是會把目光第一時間就放在他的身上。
除了在姚偉婚禮上見到的同學外,還多了好些人,有些都是第一次見到,想來是家屬。
“梅小清,終於見到你的真命天子了。”坐在門口位置的羅君亦立刻嚷嚷起來,而一整房間正在交談的人全抬起頭,朝這邊看了過來。裏麵也有任遠的目光。梅小清有些莫名的慌亂。
而她身後的人,倒是從容地抬了抬手,跟大家打了招呼。
“介紹呀!”有人笑著喊。
梅小清張了張嘴,轉過身看看旁邊的男子,這才察覺直到現在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唐展。”他也意識到了梅小清的尷尬,立刻地說。
尤薇薇擠上前,挽住她的手臂,低聲地說:“去外麵談談。”這是不容拒絕的。她知道她欠尤薇薇一個解釋。而房間裏的唐展,她也顧不得他了,也許他馬上就會跟大家說,他們隻是再普通不過的關係,他莫名其妙地被她拉來參加這場同學聚會。如果他真的那樣說,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跟他說一個字。
“那人怎麼回事?”尤薇薇審視地問。
“我也是才知道他的名字。”
“花錢雇的?長得還行,個子高挑,氣質純良,看上去並不是花心的主兒。”尤薇薇快速地說。
“不用錢。”
“那什麼?”
“就當他是來混吃混喝。”
“說清楚。”
梅小清隻好把他們是怎麼認識,又在超市碰過一次,在公園門口遇到一次,然後就是這次。她也告訴她,她昨天接到任遠“通知”的電話,一時就應了下來。她沒有說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更是沒有提唐展對她帶著某種好感,隻是輕描淡寫地說是認識的朋友而已。
今天早晨醒來的時候,她的情緒已經好很多了,狠狠地痛哭一場後,身體裏的重量會減輕一些。
“可以接觸一下。”尤薇薇總結地說:“你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談戀愛了,試試也無妨。”
梅小清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膀。唐展會出現在這裏,就好像隻是一個合適的時機,她能夠確定的是,現在的她並不想急於去談一場戀愛,因為在沒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時,所有的別的戀愛都會無疾而終。
再返回包廂的時候,唐展正和林錫聊得起勁,仔細一聽,說的是足球遊戲,這兩個人好像一下找到了共同點,已經約好下次一起PK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