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近些年的風氣有些不正,好好的妖不思吃人作怪,偏偏都跑去修仙問道,滿腦子想要飛升成仙做那九重天宮的仙人。
這不是不務正業麼?胡鬧!忒胡鬧!
我曾問過賣祝餘草的猩猩妖,他說“水往低處流,妖往高處走。別的妖都卯足了勁地修仙,我也不能落後不是?要不然怎麼在圈子裏混?出去喝酒吹牛的時候別人都說的是逍遙道,談的是《道德真經》,我卻隻能說收了多少祝餘草,捉了幾隻黃羊,吃了幾個人,會被排擠、笑話的……”
那時候我並不曉得圈子是個什麼東西,單單以為是哪個妖開的酒館,不然怎麼單單喝酒的時候說呢?卻不知那是個想進的進不去想出的出不來,打腫了臉也得硬撐著狼狽為奸的物事。
現在的妖界,走在路上打招呼都問“今天修了麼?”每個妖每日介削尖了腦袋擠破了頭絞盡腦汁挖空心思地琢磨怎麼得道成仙。我便也不好特立獨行、超凡脫俗,隻能隨波逐流、與世沉浮,跟著修起仙來,打發打發漫長的、無聊的、沒有盡頭的時光。要不然隻能每天窩在洞裏發黴,真真無趣。
凡間管這叫潮流。
可仙哪是那麼容易成的?君不見近五萬年整個妖界成功飛升的不過寥寥數名,刨去早已投靠仙界的麒麟、龍、貔貅、仙鶴等神獸族,寒門出身隻得一個。這碩果僅有的一個乃是一隻出自神仙嶺據說與天地同壽的老玄龜,如今已經在天梁宮延壽星君座下任職,實打實的清貴衙門,貨真價實的神仙,比那些空有仙名,蹲在下界哪個鳥不拉屎的山旮旯裏美其名曰山神、土地其實不過是連品級都沒有的奴才不知強了多少。比山神、土地還不如的是那些不知道南天門在哪的散仙、地仙。
而我作為一隻有理想有抱負的妖,勵誌要做神仙之上的上仙。
自打老玄龜成仙以後,神仙嶺就出了名。
神仙嶺原先不叫神仙嶺,叫祖宗嶺。
祖宗嶺上卻住著個祖宗。這位龜祖宗除了好色,還頂頂愛吹牛,每次都把自己吹成與天地同壽,與日月齊光,名震四海八荒。
可惜他白白活了這麼大把年紀,法力算不得高深,背景也算不得強大,單單憑著歲數熬死了一代又一代龜子龜孫,漸漸地在南山一係稱祖論宗起來。倒也頗得眾小妖尊敬,把他當個吉祥物供著。
也有那法力高強目下無塵的大妖動過捉了他燉湯的念頭,畢竟龜湯挺補的,就算不為了滋補,那身龜甲也是煉製防禦性法器的絕佳材料。可是老玄龜法術雖不高,但練出一身水火不侵刀槍不入銅牆鐵壁也似的龜甲,隻要往裏麵一躲,不管噴火的還是吐水的,打雷的還是刮風的妖怪都拿他沒辦法。他生性與世無爭,每日在嶺上的大湖裏曬曬太陽,吹吹小牛,調戲調戲湖中次第化形的花妖,日子倒也過的逍遙自在。
隻是有一日,老玄龜最喜歡的一名荷花女妖大概是終於受不了他的沒出息、不長進,覺得跟著這麼個窩囊妖沒有出頭之日,在一個月黑風高沒有一顆星星的夜晚,跟一年輕英俊前途無量的肥遺鳥私奔了。私奔就私奔吧還卷走了他視若性命的龜甲,這可要了老玄龜的親命了,哭的山呼海嘯,地動山搖,扭陽山差點都被他折騰塌了。
男人的眼淚不是罪,男妖的眼淚是洪水。他沒日沒夜地哭,眼淚沒日沒夜地流,漸漸地,湖裏的水滿了,溢了。他的眼淚之豐沛,水量之巨大,鋪天蓋地。很快,南山一係,自招搖錢至箕尾山,自櫃山至漆吳山,自天虞山至南禺山,四十一山,萬六千六百五十裏,洪水滔天,一片澤國。走獸無棲,飛禽無著,怨聲載天。
天界看不過去,派了天梁宮延壽星君下凡度化。那星君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老玄龜收了眼淚,不再怨恨,發奮圖強修行起來。
隻用了短短二百年,便得霞光照臨,仙樂嫋嫋,十二隻青鳥繞著扭陽山飛舞盤旋,十二名仙子捧無縫仙衣,十二名金童捧不死藥,駕兩頭金龍拉的金車而來,迎了他去,竟白日飛升了。
“知道老神仙為什麼十幾萬年都沒能飛升,修了短短兩百年卻得成仙?”一聲音如砍木頭般“篤篤篤”的男妖,身穿道袍,頭戴玄冠,身材瘦小,豎耳,黑鼻,黃須,發如豬鬣問。以我兩萬三千多年的閱曆和眼力來說,這是個猾褢妖。
猾褢黑豆似的的小眼睛滴溜溜環視一圈,見自己的話吸引了周圍大多數妖的目光,頭頂幾根剛硬的白毛對著為數不多的幾個女妖甩了甩。陽春三月,剛下過雨,神仙嶺腳下,山間小路上和我一樣行色匆匆趕路的大妖、小妖、男妖、女妖們紛紛駐足,有個白衣錦袍頭上一綹翎毛的小少年一看就是哪個羽族世家剛剛出來曆練的,順著男妖的話問:“為什麼?”
猾褢的嘴臉浮起淡淡笑意,對著幾隻稍微有些姿色的女妖拋了幾個媚眼,搖了搖卷曲的尾巴。那幾個女妖隻圍著一隻有些道行且相貌堂堂的一目翟如打轉,哪裏看得上無根無基的他?他唰”的打開扇子扇了幾下,扇得鬢發飛揚,神秘兮兮地說:“因為啊——他得到了一本據說記載了這世間所有成仙方法的仙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