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把車開上了最近的山頂，沿途在方便的地方停下，申薔去便利店買了一些酒和零食。兩個人在山頂無人的地方坐上了車頂，邊吃零食邊喝酒，隨意地閑聊。
申薔說起申霆，很是不屑：“什麼能力也沒有的一個人，從小就被灌輸申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他倒是很早就知道還有我這麼一個妹妹，通過這些年的觀察，他那個腦子裏，好像是真的認為申達是他和我共有的，隻不過，他是大頭。”
“都是他那真愛爹給他灌輸的。”申薔仰頭喝了一口酒。
程澈摟住她，輕輕拍了拍，安慰地說：“都是你的。”
申薔一笑：“按照繼承法，確實有他的部分。不過……”
“我知道，”程澈看著她微微地笑，“但就，都是你的。”
申薔笑意更濃：“你是不是無原則偏向我？”
程澈：“嗯。”一臉理所當然。
申薔逗他：“我要是失手把申霆或者申致林給宰了，你也覺得我沒錯？”
“嗯。”程澈篤定地說，“肯定是他們把你惹到氣瘋了。”他摟緊她，又叮囑，“別那麼生氣，那樣的事情做了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申達就真的不是你的了。”
他那認真叮囑的語氣，就好像她明天就要真的去把那兩個人給宰了。
申薔笑著問：“我要是坐牢了，你等我嗎？”
“等。”沒有猶豫的回答。
“說得好聽。”她故意歎息，“到時候不知道摟著哪個女人快活了。”
程澈沒說話，微微垂了一下頭，再抬起時臉上帶著某種執拗，也不看申薔，自顧自地說：“我知道我自己。”
申薔偏頭看他：“知道什麼？”
程澈看向夜幕上的幾顆星，說：“人經常搞不清楚自己的感覺，有時候也不知道以後的路到底要怎麼走。我曾經挺茫然的，尤其在媽媽死了以後，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甚至也不知道活著的意義還有沒有。”
“我以前想幹的事情挺多的，以為以後自己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以當個極限運動員——我挺喜歡滑雪的，可以是出入高檔寫字樓的精英，甚至可以是個有些名氣的大廚。那時候家裏的條件以及我的成績，這些都不會隻是我的夢想，這些都能成真。”
“高利貸還沒來我家追債以前，我的高中生活挺有意思的，每天都是新的，令人期待。我代表學校參加各種交流會，排球比賽我是主力呢。”程澈笑了笑，“那時候以為生活永遠都會這樣開心美好下去，真的這樣以為。”
申薔靜靜地聽著。
“後來……”程澈緩緩歎了口氣，帶著點背負過往卻又釋然的淡淡笑意，“好像整個世界都顛倒了。不認識的凶狠的人來了，總在追我，總要威脅我，還打我。爸爸不知道躲哪裏去了，媽媽努力保護我但是能感覺到她越來越支撐不住了。學校裏曾經跟我關係很好的同學都開始疏遠我，還罵我，各種難聽的字眼都有……”
申薔按住他的肩，靠了過去。
程澈對她微微笑了笑，搖搖頭表示沒事。
“我不怪他們。先開始怪過，後來沒有了。人都是趨利避害的，他們避開我才安全。有個好朋友跟我一起放學的路上遇到高利貸的人，他為了幫我也被打了，那之後大概是他父母堅決地不讓他跟我來往了吧，漸漸他就也離我很遠了。能理解，都能理解的。”
申薔摟住他，握住他的手。
“再後來媽媽死了，我也上不了學了，沒有了經濟來源，學校因為家長們聯名要求，建議我休學。我白天打零工晚上看書，強迫自己忘掉媽媽死的時候的樣子，但是忘不掉。加上高利貸的人老來找我，我根本無法安心，每天都在驚恐中度過，就自然而然想到了死。”
“反正也沒有人在意我，我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當時就這樣想。”
“我不知道選擇什麼死法比較舒服，聽說吃安眠藥也很痛苦，上吊會很難受，跳樓……我不想變成我媽那個樣子，太慘了。”
申薔抱住他，輕聲說：“要歇會兒再說嗎？”
程澈微微搖頭，繼續說：“有天不知不覺走到了海邊，當時已經是傍晚了，沒太多人，大概都回家吃飯了。我就坐在海灘上，想著幹脆走進大海裏被淹死算了。但是我會遊泳，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本能地遊起來，那樣又死不了了。”
“我坐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然後有個人過來了，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站在海邊看著海，就一直看著，看了很久。他的眼神我一看就懂了，他也想死。”
“我就看著他，我想知道他會不會就那樣去死了，我想著他要是就這麼走進海裏了，我也跟著他走進去就好了，還算有個伴兒。但是他往海裏走的時候，我下意識就站起來去叫住他，我問他：‘你幹嗎啊？’”
“他停在海裏，海水已經沒到他膝蓋。他回頭看我，還笑了，說：‘小鬼，快回家去，你家裏人要等急了。’我說我沒有家裏人，沒人著急，他有點詫異，但很快就理解了，又說：‘那也快點走，天黑了，馬上就要下大雨。’我就說‘那你怎麼不回去，還往海裏走？你家裏人也要著急’，他就笑，感覺笑比哭還難看，說：‘我也沒有家裏人了。’”
“後來我和他就坐在海邊聊天，我都不記得聊了什麼，聊到好像一個晚上都過去了，天都要亮了。他說我不該死，我說他不該死，他說我還有大把希望，我說他還年輕不應該瞎想。後來我們都笑了，大笑著躺在了海灘上，後來又都哭了。”
“我記得他跟我說，想死是因為跟這個世界的聯係全都斷了，續也續不上。既然我們倆在海邊遇見了，證明老天還想給我們一次機會，比如，讓我們認識了，又給了我們一點跟這個世界的聯係。所以我們約定再試試，多找點自己跟這個世界的聯係，如果一兩年後還想死，死之前又沒有像今天這樣再遇到什麼新的聯係，那就是老天同意了，那就是死去的家裏人也不會怪我們了。”
“我像做作業那樣認真地重新去找聯係。”
“雖然因為沒錢也沒有學曆，去找的聯係都不是以前我認為的那種比較正經的，”程澈略略自嘲地笑了笑，“但是有收入了，我能搬到好一點的地方住，把租的家布置了一下，好像真的有了一些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