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變成了一座蠟像館。
人們保持著生動的表情,停在那一秒。
這景象很奇妙,可以看見很多平時不會留意的小細節。
巡警攔阻著那個很有身份的八字胡男人,嘴上解釋,眼神裏卻帶著不耐煩。
八字胡男人神情傲慢,因為看不起一個小小的巡警,所以目光根本沒有停留在對方身上,沒有發現“小人物的腹誹”。他乘坐的是一輛私人馬車,駕車的是仆人。
仆人斜眼看著巡警,發現了巡警對自己男主人的“不敬”,身體微微前傾準備湊過去對主人告狀。
杜特夫人的花園是一棟很漂亮的房子,可是現在氣氛很詭異,隻有一樓大廳有燈光。
透過玻璃,能看到一群神情驚恐的女人。
房子四周都有人看守,特別是門口與窗戶的位置,不許她們離開。
顯然,這裏發生了極不尋常的事情,所以被封鎖了。
裹著鬥篷的吉普賽人也被這棟房子吸引了注意力,他收起報紙,伸出黑色的手指,虛空抓了一把。
籠罩在花園附近的迷霧立刻開始變化,形成電影幕布似的東西,像鏡子一樣浮現出景物來。死寂的世界也隨著那些影子變化,傳出了清晰的聲音。
“救命,快來人啊!醫生,這裏需要醫生!”
杜特夫人的花園上方開始播放一場有聲電影:
一群穿著襯裙,頭發披散的女人在走廊上驚慌跑動,房門大開,房間裏的地板上有一個什麼都沒穿的男人,麵朝下趴著,壓著一大灘已經凝固的鮮血,而床上是一大團繭子,灰白色的絲纏在床柱與幔帳上。
繭子是半透明的,裏麵有一個抱著膝蓋蜷縮的人影。
一個女人。
紫色的鱗粉飄浮在房間裏,這恐怖的景象看起來竟有幾分夢幻般的色彩。
有人試圖進入查看,結果走了沒幾步就咕咚一下暈倒了,於是門口疊起了一堆人。
尖叫聲更響,隨後響起了警哨聲。
這應該是今天早晨發生的事。
這棟房子遭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侵襲。
“啪。”
幻影消失了。
其實“短片”的內容沒有播完,它是被鬥篷陰影打散的。
吉普賽人就像是一個駐足看完新映劇目開頭就失去了興趣的挑剔觀眾,毫不留戀地轉頭離開。
他沒有靠近那棟房子,而是穿過一座座表情各異的蠟像,走向有煤氣燈的路口。
一輛出租馬車橫著停在那裏,車夫往前探頭,像要看清楚花園那邊發生了什麼。
車上的乘客側身靠著窗口,眉毛高高挑起,望著前方的巡警與八字胡男人,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陰影掠過煤氣燈。
四個銀質硬幣從馬車夫口袋裏飛出來,落在黑色的手掌上。
吉普賽人辨認了一下硬幣的麵額。
先令與便士大小不同,顏色也不一樣。
倫敦的出租馬車價格是固定的,在市中心範圍內都是1個先令,超出之後每英裏車費增加6便士,因為計算裏程太麻煩了,所以倫敦人通常會按照標誌建築物的距離來記憶。
聽起來不難,但對外鄉人來說,就很麻煩了。
“唰。”
報紙消失,吉普賽人手裏又多了一份倫敦地圖。
上麵有各種複雜的線條與標注,看得人眼暈,但是吉普賽人沒有受到一點影響,他似乎能輕鬆地從裏麵找到自己想要的線索,哪怕在今天之前,他根本沒有見過這份地圖。
硬幣微微發光。
“……他付了四個先令的車費。”
吉普賽人自言自語。
然後他看了一眼馬車上的乘客,似乎覺得這家夥很礙眼,直接伸手把乘客拽了下來。
——輕巧又迅速,就像從樹上摘一顆蘋果那麼容易。
然後吉普賽人坐進了馬車,帶著四枚硬幣繼續研究地圖。
至於那位乘客,整個人靠在車輪旁邊,臉上還保持著幸災樂禍的看熱鬧表情,顯得格外滑稽。
“路程很遠,他一直在坐車?”
裹著黑色鬥篷的人坐在硬邦邦的馬車座位上,扭頭看一眼窗戶,緩緩伸直軀體,似乎想要感受坐馬車休息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於是詭異的一幕發生了,鬥篷越來越大,就像突然發酵膨脹的麵團那樣,先是填滿了座位,然後向整個車廂蔓延。
“……”
可能意識到這不是坐馬車的正確方式,又或者坐馬車真的沒什麼意思,鬥篷迅速收縮,變回了一個人形輪廓。
硬幣一閃一閃地發著亮光,仿佛在指路。
吉普賽人跳下馬車,帶著地圖與硬幣走向濃霧深處。
“呃?”
乘客腦袋重重磕在了車輪上,他立刻痛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