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彰回過頭,枯喇著嗓子說:“那是高爾基說的。”季工作組立即打斷他,道:“放老實點,明明是你立在老漢後頭喊哩,怎賴得著人家高二斤!高二斤是哪個村的?”黑女大說:“不曉得。說這話的人是他,不是高二斤!我老老幾十歲的人了,還能哄人?”季工作組說:“你反映的問題很好,這件事根盈且記錄在案,你先下去,念你最近忙於管理牲口,不再追究你今黑的表現了,日後要抓緊學習。”黑女大這方走了下去。
根盈立刻喊劉社寶。劉社寶是學校五年級的班長,長了個人見人愛的圓蛋蛋模樣。昔日曾見天隨在楊文彰屁股後頭,深得寵愛。楊文彰曾無限歡喜的摩挲著他的頭,對其他學生說,劉社寶總有一日會成為鄢崮村的人尖尖,不定能成個作家哩。劉社寶當即覺得他已經是了似的,讓同學一旁羨慕得不成。劉社寶走到主席台前,拿出早就寫好的一份稿子,用非常好聽的普通話,念了起來。稿子寫得太好了,用了許多詞彙,非一般人能來得。底下社員一邊聽一邊嘖嘖稱讚。社寶他媽,大概已早知曉她娃今黑裏要出盡風頭,特意坐在燈火亮處,挺著麵子,眼光四射,將寶貝兒子的所有舉動盡行收看。
下來發言是豬娃,豬娃情形和劉社寶比起來顯見差遠了。自己嚇得抖抖不說,聲音小得像蚊子,隻有他自己聽見。稿子亦不怎熟讀,一路吭哧吭哧,逗得人群哄笑。季工作組臉上掛不住了。幸虧呂連長帶著一班人馬,風風火火走了進來。主席台上坐好,對著季工作組的耳朵,說:“問題查清楚了,等會散了,給你和葉支書詳細彙報。”說完又立起,走到台前,將見了他便索索發抖的楊文彰順手務治了幾下,促他低頭站好。據說楊文彰已被他單獨“修理”過幾次,眼看是“修理”服帖了。會議繼續進行。接下來是人稱賀大諞的賀根鬥發言。
這家夥的確是名不虛傳。隻見他也不用稿子,立在主席台上,腰係麻繩,袖著雙手,落落大方地先念了四句詩文:“社會主義實在好,勞動人民能吃飽;社會主義道路寬,人民力量大無邊;社會主義燈兒亮,貧農子女上學堂;社會主義要發展,鬥爭楊師不能緩。”葉支書插言:“不能再叫楊師,是楊文彰。”賀根鬥連忙改口道:“對,對,是楊文彰。”然後一揚手換了口氣,道:“今日個,我在這裏,要揭發批判楊文彰勒索貧下中農子女的學費問題。我兒孬蛋,說來也是去年的秋天,開學沒有三天,一日裏哭著回來。我問娃咋,娃說,他楊師叫他回來取錢,沒錢就甭上學。看娃哭得可憐,當時我便跟著流了眼淚。心想著,這叫咋?舊社會地主老財逼迫咱貧下中農,現在是新社會了,地主老財打倒了,還有人逼迫咱貧下中農。試問,這是把他家的是咋了?楊文彰啊楊文彰,你比地主老財還厲害。地主老財偶爾還允人寬限幾日,而你是喝住著要哩,把我兒孬蛋可憐的,硬是從學校裏攆了出來。娃哭得嗚嗚嗚,臉憋得像燈籠。楊文彰你說你,你的手段是不是太狠毒了?”說著說著,賀大諞居然流下了痛心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