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是路中嶽的女朋友,懷孕後他說要分手,給了我一筆分手費,讓我馬上回老家去,把肚子裏的孩子打掉。我知道他有了別的女人,鐵了心要跟別人結婚。我每天哭得昏天黑地,大著肚子回了老家。醫生說孩子已經大了,強行要打的話,會有很大危險。而我也舍不得這孩子,便狠狠心將他生了下來。還好我父母通情達理,他們幫我一起帶孩子,就這樣長大了。”
“我表哥都不知道?”
“當年,路中嶽無情無義拋棄了我,我恨他還來不及呢。反正拿到了分手費,又相隔幾千裏的路程,我再沒有找過他。”她越說越羞愧,指著男孩的額頭說,“你看——他有塊青色的印子,跟你表哥臉上一樣,絕不會有錯的,這就是他的親生骨肉,現在不是有親子鑒定嗎?我可以帶他去滴血認親。”
“別說了!我沒有懷疑你。”
“去年,這孩子的外公外婆相繼去世了,以前積攢下來的存款也快用完了,我要出去打工,就想把這孩子還給路中嶽。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裏,聽說他很有錢,就算不能給孩子一個名分,至少也能討口飯吃。”
說著說著,做媽媽的眼淚掉了下來,對著孩子說:“快叫阿姨,說出你的名字。”
男孩看起來很乖,自始至終沒有半句話,這才怯生生地說:“阿姨,我叫路繼宗。”
“對不起,你們還是先回去吧,我也很想找到我表哥。但你們不知道,他現在是個殺人犯,警察在全國通緝他!”
“這個殺千刀的家夥,是老天的報應嗎?可是,我們母子該怎麼辦?”
年輕女子打開錢包,掏出三千元送給這對母子:“對不起,這個你先拿著吧,就當作是回家的路費。”
“這怎麼行?”
“我是路中嶽的表妹,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當年犯下的錯誤,我會替他好好彌補的。但我也實在找不到他,如果有他的消息,無論是關進去還是怎麼樣了,我都會立刻告訴你的。我們交換一下手機號碼,我可能隨時都會聯係你。”
“好的,太感謝你了!”
她順手把三千元塞好了,互相記下電話號碼後,年輕女子補充了一句:“你在外麵聽到路中嶽的消息,也請第一時間告訴我,這是為了救他的命。”
“妹妹,我記著呢!”
這可憐的女人拉著兒子,一步一回頭地離去。二虎正在被保安隊長訓斥,怎麼把這種人放進了小區大門?
夕陽斜斜地照來,黑裙馬尾的女子孤獨地站在別墅門口,整個人似一團冰冷的火焰。
路邊鬱鬱蔥蔥的夾竹桃花很快就要開了。
她叫歐陽小枝。
第三章
2006年,聖誕節。
黃海警官把司望帶到家裏,買了許多熟食與冷菜,還給自己準備了兩瓶黃酒,給男孩買了大瓶雪碧。
窗外,下著冰涼的雨。
司望的臉越發成熟,眉毛也漸漸濃密,再過兩年就要發育成少年。
有一次,警官特意帶這男孩去了澡堂子,果然在他左側後背心的位置,發現了那條刀傷似的胎記——黃海皺了皺眉頭,卻沒有說出來。
司望三天兩頭來這兒玩,每個角落都向他開放——除了有個神秘的小房間,房門永遠緊鎖,不知藏些什麼?
黃海自顧自地喝酒,吞雲吐霧,直到男孩大聲咳嗽,才把煙頭掐滅。
“今天,是阿亮的兩周年祭日。”他摸著司望的鼻子,手指不住顫抖,“真像一場夢啊。”
“阿亮是誰?”
黃海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相框,是黃海與一個男孩合影,背景是人民公園,花壇裏有許多氣球,依稀可辨“六一”——男孩長得有幾分像司望。
“他是我兒子,隻比你大一歲。四年前,他被查出白血病,我找遍全國的醫院,想給他做骨髓移植,卻始終沒找到合適對象。阿亮在醫院住了一年,化療讓他的頭發都掉光了,最後死在我懷裏,十歲。”
“你很想他吧。”
“那一年,我幾乎每天都會偷偷掉眼淚,直到遇見你,小子。”
這個中年男人把司望抱在懷中,又粗又熱的手掌撫摸他,就像兒子還活著。
“阿亮的媽媽呢?”
“老早離婚了,那婆娘跟個有錢人跑了,移民到澳大利亞,兒子死後再沒回來過。”
“好吧,我不怪你。”男孩摸了摸警官臉上的皺紋,“以後,你可以叫我阿亮。”
“阿亮死了,他不會再回來的,小子。”
黃海平靜地說完這句話,似乎已完全接受了兒子死去的現實。
“死是一場夢,活著也是。”
“臭小子,你又來了,敢學大人一樣說話!”
他喝下整杯酒,司望拉著他的胳膊:“夠了,你快喝醉了!”
“別管我!”
黃海警官將男孩推開,又給自己灌下一杯。司望將他攙扶到沙發上,他喃喃自語:“阿亮!別走!阿亮!”
酒醉過後……胃裏湧起一陣惡心,黃海趴在地板上嘔吐,今晚酒量怎麼如此之差?
他尷尬地收拾嘔吐物,才發現小房間的門半開著,傳出輕微的腳步聲。
摸了摸身上的鑰匙,果然已被司望這小子拿走了。他飛快地衝進小房間,充滿黴變腐爛的味道。男孩雕塑般站著,注視整麵牆壁,貼滿泛黃的紙張與照片,密密麻麻如追悼會上的挽聯。
照片裏有黃海最熟悉的畫麵——雜草叢生的荒野,坍塌的圍牆,高聳的煙囪,破舊的廠房,鏽跡斑斑的機器,通往地下的階梯,圓形把手的金屬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