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十六年前的往事。
此刻,路中嶽是一個逃亡的通緝犯,隱身在人群深處,回想這輩子所有的起伏坎坷,不都是拜這個死於二十五歲的好朋友所賜嗎?
而他之所以來到這裏,是為了另一個人——他叫路繼宗,今年十九歲,是路中嶽的親生兒子,唯一的。
這輩子注定不可能再有了。
他在這座南方小城隱藏了一年,時不時觀察陳香甜與路繼宗母子。當年喜歡過的女子,早已不能再看了,差點被自己扼殺的孽種,卻如同春天的野草般茁壯——最要緊的是,這孩子的相貌完全遺傳自路中嶽。
路繼宗每天閑著,要麼無所事事地看A片,要麼去網吧通宵打遊戲,卻給自己賺了幾十把砍刀,直到媽媽揪著他的耳朵拎回來。他很少主動跟人說話,也沒有朋友——除了遊戲裏的戰友們。
不會有女生喜歡他。
他總是低下頭,露出額頭上淺淺的青斑,冷酷地壓著眼神看別人,令對方產生某種畏懼。有一晚,他在網吧裏打DOTA,旁邊有個家夥罵了他兩句,說他是沒有爸爸的野種,媽媽是個爛貨。他立刻變了個人樣,宛如凶神惡煞附體,衝上去痛打了對方一頓。那家夥是黑社會流氓,在小城橫行霸道慣了,沒人敢動一根毫毛,這回卻被打得滿地找牙,以後再也不敢出現在他麵前。
多少次路中嶽都忍住了衝動,不敢出現在兒子麵前,擔心隻要暴露自己身份,就會招來殺身之禍。
有個女子偶爾會去路繼宗家裏,每次提著各種水果與禮盒。她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穿著打扮看似樸素,氣質卻格外出眾,仔細看她的臉是真心漂亮——路中嶽不認為陳香甜能交這樣的朋友。
她似乎很得路繼宗的信任,兩人有時會一起逛街,讓人有種姐弟戀的錯覺。
不過,路中嶽斷定她不是本地人,而是來自某個大城市。他有幾次悄悄跟蹤那個女子,發現她是在城外苗寨支教的老師,又從寨子附近打聽到了她的名字——歐陽小枝。
最近讓他疑惑的是,快一個月都沒見過路繼宗了,同時姓歐陽的女子也消失了。
我的兒子去哪了?
這個疑問憋了許多天,路中嶽終於按捺不住,在某個春天裏的深夜,敲響了陳香甜的房門。
“你是誰?”
將近二十年過去,這個女人早已認不出他來了。
路中嶽低著頭,把臉藏在門外的陰影中:“你兒子去哪裏了?”
“啊?”這個中年女人頓時慌了,“繼宗在外麵闖了什麼禍?”
“沒有。”
他又往裏走了一步,整張臉暴露在燈光下,尤其是額頭上那塊青色印記。
陳香甜後退半步,眯起眼睛盯著他,有些恍惚地搖搖頭:“你是——不可能!”
“就是我。”
反手把門關上,他小心地走入房間,屋裏亂七八糟的,散發著油煙味。
“路中嶽?”女人抓著他的肩膀,仔仔細細端詳這張臉,又驚恐地鬆開手,躲藏到角落中,“冤家!”
“久別重逢,你不高興嗎?”
陳香甜渾身顫抖:“我……我……隻是沒想到……”
“你以為我早就死了嗎?”路中嶽伸手撫摸她略顯粗糙與鬆弛的臉,“有時候,我還是會想起你的——1995年,在酒吧裏第一次見到你,那時候的感覺真好啊。”
“放開你的手!”
“那麼多年了,你不想我嗎?”
女人卻打了他一個耳光:“我恨你!”
“對不起。”他撿了塊幹淨地方坐下,“但我還是要感激你!為我生下了一個兒子。”
“你不配做他的爸爸!”
“繼宗在哪裏?”
他掐住了陳香甜的脖子,她喘著粗氣說:“一個月前,這孩子出去打工了。”
“去了什麼地方?”
“就是我跟你認識的那座城市!他說在那裏可以找到爸爸。”
“他是去找我的?”
路中嶽下意識地鬆開手,女人痛苦地咳嗽幾下:“是的,他一直想要看到自己的爸爸長什麼樣?我告訴兒子,他的爸爸額頭上也有塊青色的印子。”
“把他的電話號碼給我!”
“兒子剛走不到幾天,他的手機號就停機了,也沒打電話回來過,已經失去聯係幾個星期,我非常擔心他!”
“不會吧!”路中嶽焦慮地在屋裏徘徊幾步,“那個女人呢?經常來這裏的年輕女人,她是怎麼回事?”
“你是說小枝?她不是你的表妹嗎?”
“表妹?”
路中嶽根本就沒有過表妹,難道是那個人?不,明顯對不上啊。
“你有她的電話嗎?”
“有。”陳香甜掏出手機,把小枝的電話號碼報給這個男人,“我也打電話問過她,關於繼宗的下落,小枝說她也不清楚。”
“她在說謊。”
就當路中嶽要開門離去,陳香甜在身後低聲說:“中嶽,請你不要去找我的兒子。”
他轉身狠狠盯著這個女人,發現她的目光閃著無法掩飾的恐懼——雖然,小城裏沒有他的通緝令,但陳香甜似乎知道他是個逃犯,從剛才認出他的那刻起,她就沉浸在恐懼與猶豫中。
或許,這是歐陽小枝告訴她的?
如果自己就這樣離開,這個女人會不會立刻打電話報警?結果還沒走出幾步遠,就作為通緝犯被逮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