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曆十一年冬。
京城的雪下了三天三夜，長街巷尾都鋪了厚厚一層積雪，卻也沒有停下的意思。
這樣的日子，尋常百姓早早就回了家，卻也有好熱鬧的，圍在憶金堂門前觀望。
憶金堂，原是京城首富蘇家開的首飾鋪子，蘇家老爺蘇盛涉及的產業廣泛，這家鋪子，本也隻是因為自家寶貝女兒蘇安歌喜愛鑽研首飾，特意開給她玩玩的，就連那鋪子的地契上寫的也是她的名字。
也好在寫了蘇安歌的名字。
三天前，有官員上奏，舉報由蘇盛出資，運往北邊軍營的糧食黴變，以次充好，欺上瞞下，皇上雷霆正怒，當天便抄了蘇家，蘇盛更是被發配邊疆。
京城首富蘇家，本是想著借此機會，一舉成為皇商的。
卻不想，一夕間落敗。
不過皇上宅心仁厚，念及其女年幼，是以她名下的唯一一間首飾鋪子，並未充公。
可眼下，也和充公無疑了。
“你爹可是欠了我五千兩銀子的，借據都在這裏，還想抵賴？”說話的是九品官員王誌德。
“你胡說！你奉命看管我爹爹，一出牢房就拿了張帶血的借據，誰不知道你屈打成招？”蘇安歌急紅了眼。
她帶著幕籬，旁人看不見她的長相，可她聲音嬌軟，隻覺得她軟弱可欺。
王誌德便越發大膽起來：“懶得和你廢話，這五千兩你既然還不起，那就拿店裏的金銀首飾抵債吧！”
他說著便動起手來。
圍觀的眾人見狀，竟也有借機渾水摸魚，趁火打劫的。
“賊寇，強盜！”蘇安歌到底是嬌生慣養的，聲音軟軟糯糯，便是氣急了罵人，也叫人覺不出危險，反倒有股美人嗔怒的韻味。
忙著搶金銀首飾的王誌德，很快就動了旁的心思。
他走上前，一把就攬住蘇安歌纖細的腰，“小姑娘就從了我吧，以身抵債，這五千兩老爺我倒是可以考慮既往不咎。”
他說著，滿臉的絡腮胡就要蹭到蘇安歌的臉上。
“把你髒手拿開！”蘇安歌瞪他。
掙紮間，幕籬被掀開。
那鵝蛋臉精致漂亮，一雙眼彎彎似明月，明晃晃得叫人移不開眼。
王誌德看呆了。
早知蘇家女兒漂亮，蘇盛老來得女，日日護雞仔似的藏著掖著，如今看來，這般姿色，便是稱京城第一美人也不為過。
實該藏好了。
蘇安歌卻乘其不備一把奪過那男人手裏的金簪，狠狠紮進王誌德的胸膛。
王誌德痛得當即鬆開手，捂著胸口罵罵咧咧：“給臉不要臉，一介商戶之女，老子好生和你商量聽不進去，別怪老子動手！”
“你大可試試！”蘇安歌舉著簪子朝他吼，“強搶民女，打家劫舍，我明日就去報官，我就不信天子腳下便沒了王法，你們一個個的，全都跑不了！”
耀國法律，民告官前是要挨板子的。都說“屈死不告官”，是以有官員起了頭搶劫，眾人也才跟風擁了上去。
隻是他們也沒想到小姑娘小小年紀還有這等勇氣。但瞧她拿簪子紮人的那股狠勁，倒也不像說說而已。
自覺拿得也差不多了，一群人很快便離開。
王誌德也不例外，隻是臨走前惡狠狠地衝蘇安歌道：“給老子等著！”
蘇安歌把帶血的簪子扔到他臉上，紅著眼像是要哭出來：“滾啊！”
她拚盡全力，拿出唬人的架勢，可那聲音溫軟，旁人聽來，也不過是隻氣急了要咬人的兔子。
天生的尤物。
圍觀的眾人裏也有心猿意馬的，可這姑娘性子烈，和那張我見猶憐的容貌大相徑庭，想要出手的公子哥兒，都要掂量三分。
“大將軍，王皇後派人傳來消息，蘇盛拒絕了和您的婚事，聖上那邊，有意撮合您和景安公主。”
不遠處的茶樓上，張賀立在一旁規規矩矩地稟報著。
不過他對麵的男人卻沒有聽下去的心思。
茶樓地勢高，方才憶金堂的鬧劇，就這麼一分不落地瞧進男人的眼裏。
“她就是蘇安歌？”
洛南川打斷張賀的話，斟了一杯熱茶。
歲末寒風凜冽，那茶水的熱氣很快便飄上來，水霧繚繞，他臉上的表情便看不真切了。
張賀順著洛南川的目光望去，點了點頭，“是，她就是蘇盛之女蘇安歌。”
拒絕聖上的賜婚，無異於老虎頭上拔毛，蘇盛若是知道他的寶貝女兒落得如今這般下場，也不知道會不會後悔當日在大殿上做的決定。
張賀有些唏噓，可他看了看眼前的主子，又覺得蘇盛這人不識好歹，咎由自取。
他家大人，不說這相貌是一等一的好，單是驃騎大將軍的頭銜，就足夠讓媒婆踏破了門楣。
洛南川不言語。
現下人群散得差不多了，街道白茫茫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