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至半酣,絲竹管弦繁奏,賓客宴飲,舞姬翩躚而衣紗薄弄。
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雲雜雨雲——
成安帝著一身紫繡龍袍,金絲鑲緣,前襟拽起紮揣在條邊,腰間係著文武雙穗條,還圍著鑲嵌玉石的緞帶。
鏤空雕花的金冠束著頭發,足上穿著一雙嵌金線雲紋靴,雙鬢微斑卻壯心不已,未有絲毫龍鍾之態。
正襟危坐在宴會亭堂的高位之上,視線掃巡及滿座臣子,忽而倍感帝業欣慰。
承襲帝位十數載,新臣換舊臣,江山表裏情貌似是累黍未改。
歲月催人老,朝暮不卻春秋。
他眸光一一略過座下朝臣,最終落在謝偷白身上,啟唇出聲朝著座下問道:
“懷澈,你今年多大了?”
略去君臣的身份,成安帝平日裏在旁人麵前的性子十分謙恭,溫言軟語地宛如慈和的兄長一般。
謝偷白聽到問話,連忙放下手中杯盞,轉向成安帝道:
“回稟陛下,臣如今三十有一。”此言一出,一旁的魏酃不動聲色地睨了他一眼。
倒不是這歲數有什麼不對,隻是謝偷白這人的皮相與他的年歲全然不符。
看人家三十多歲,都是眼角細紋抬眼垂眸間若隱若現,而他,抬眼垂眸間的風情不說,還半點都看不出來歲月的痕跡。
一副玉骨秋神的模樣比女子還要好看上幾分,舉手投足間卻又不失男兒瀟灑。
“古人雲三十而立,如今你當任司吏一職,算是圓滿了一半,眼下就差個賢良的嬌妻娶進府門,”
成安帝細想了一番,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場景,忽而展開了笑顏,又衝著座下道:“我記得梁司戶的千金還未婚配吧?”
眾人又不約而同地看向席座上的司戶梁見群,見他似是被成安帝忽然問話驚著了一樣,匆匆忙忙放下遞到嘴邊的酒杯,肅然又緊張地拱手站起身道:
“回稟陛下,臣家中確實有一小女還未婚配,隻不過……”他麵露難色,又接著道:
“隻不過,小女還未定性,還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他話一說完便迅速垂下了眼眸。
成安帝見他如此拒絕,麵上也有些掛不住,嘴角原本的都笑意淡了淡,似要發作。
謝偷白見狀連忙道:“這等小事就不勞煩陛下牽線搭橋了,再說,臣還未有娶妻之心。”
還站在席位間的梁見群聽到他此言當即鬆了一口氣。
成安帝又語重心長地看著謝偷白道:“懷澈,你也老大不小了,公務再怎麼繁忙也不能一直秉孑孤身,該找了。”
謝偷白笑了笑,“快了。”
他並非是意有所指,隻不過想叫成安帝打消給他隨意牽橋搭線的念頭。
誰知這句話就如同跌落湖麵的石子,一經沒聲水麵的漣漪一直蕩到了眾人心底,終而卻落到了魏酃的心上。
玄武宮門前謝偷白說的那番話其實說重不重,但對於魏酃來說,這個人渾身上下除了一副皮囊人畜無害,其他地方都叫人覺得危機四伏。
如若在他麵前不慎掉以輕心,那麼就極其容易一腳踩進他暗藏的刀光劍影中。
所以玄武宮門之前,魏酃就算再怎麼嫌棄他那般虛情假意,卻也是豎起耳朵將那些話聽了進去。
此刻聽到謝偷白對於婚配之事如此回答,他不由得想起在宮門前這人最後衝他問的那句話——
“如若沒有,給我留個位置行不行?”
成安帝忽然笑了幾聲,打斷了魏酃思緒,他說道:“這麼說的話,懷澈你是有心上人了?”
謝偷白沒想到他會這樣理解,擺了擺頭抬眸正打算解釋時,忽而瞥見魏酃盯著他的目光。
心下微動眸色湧上一抹狡謔,薄唇輕抿了抿,道:“是。”
成安帝一喜,連忙問道:“與朕說說是哪家的姑娘?倘若尚未婚配,朕可以直接下旨給你二人賜婚。”
謝偷白不經意間看了魏酃一眼,又衝成安帝回道:
“今日才遇到的,不宜操之過急,勞陛下費心了。”
成安帝疑道:“今日遇見的?看來緣分二字果真天賜,不過…既然你自有分寸,那朕便不多幹涉,等到有朝一日、你同那姑娘互通心意時,大可來找朕要婚旨。”
謝偷白拱手道:“多謝陛下。”
成安帝點了點頭,微微拂手示意他坐下,接著又低首垂下眸伸手拿起了案幾上的杯盞衝著他舉了舉。
謝偷白抬手雙手握住杯腳隔空與成安帝碰杯,隨後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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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宣泄,霧藹徐徐從湖亭升起,天邊勾勒了一抹宮燈接連起來的光斑長線。
夜風微襲,紅黃的燈火就被撩的忽明忽閃。
宴酣過後,趁成安帝坐席中的朝臣酒飲微醺,謝偷白便以不勝酒力為由,離開坐席逛去了望月堂後的攬月亭。
那是一處近水的亭子,堤岸稍平、側麵湖岸與水相連,水花淹沒了岸邊夜色折射地灰暗的翠微水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