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眼沒瞧見你,你便覺得自己又行了是吧謝懷澈?”言子苓後腳抱著蕭成旭拿過來的靈芝又去了裏居。
原本他上街也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麼能用得上的藥材,結果這二殿下如他肚裏的蛔蟲一般知曉他的心意,當即抱著名貴藥材就上門喝茶來了,倒是也了了他上街的麻煩事。
結果,他不過單純過來瞧瞧謝偷白那叫人不省心的孫子到底歇下沒有,轉眼不過半個時辰,他當真又帶病從榻上爬了起來。
進門的時候,二人四目相對,言子苓恨不得將手中裝著靈芝的匣子朝他臉上砸。
“你也學會騙人了啊,”他略微有些心虛,放下手中的竹簡又道:
“你熬的那安神藥似乎不怎麼起作用,我躺在榻上愈發清醒、便想著還不如起身批幾封司吏台的手劄公文,不過那些簿子應當是叫千樓收了起來,我沒找見便隨意在書架上抄了冊司史批注看,這不剛看沒一盞茶,你便進來了。”
言子苓睨了他一眼:“你繼續編。”
“你實在是誤解我了子苓。”謝偷白看著他,又拿起來了方才放下的竹簡。
“你知不知曉從小到大你隻要一說謊,話就會變得異常多?”
謝偷白撇了撇嘴:“你還真是了解我。”
言子苓挪了兩步,將手中的匣子重重放到了房間的一處低矮櫃台上:“躺到榻上去。”他吩咐道。
“我不過就是風寒——”
“風寒個屁,你要是當真還想再活個二三十載就給我滾到榻上去躺著!”
行醫的人向來遇到不怎麼聽得進去好賴話的人總是缺乏耐心一些。
這些謝偷白都理解的。
他放下手中的竹簡,挪步走到榻前,“言神醫,我明兒就去給您修座牌匾,您且別動氣了行不行?”
言子苓無奈地歎了口氣,沒看他,耳邊傳來些悉索的被褥同衣料摩擦的聲音。
“我不明白。”他沉聲道。
謝偷白:“不明白什麼?”
言子苓看向他:“你費盡心思跟塞北那位將軍牽扯上幹係,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命作保,你到底是為了什麼?”
謝偷白默了片刻不曾回話。
“攬月湖那次你是故意叫魏酃同你一同出宮門,京都的流言也是你的謀劃之一,你千辛萬苦將他綁在你這個司吏身後,替他平百官銳氣,替他鋪後路,你到底是為什麼?他身上有什麼值得你做到如此地步的東西,你告訴我?”
謝偷白抿了抿唇,半晌才答:“你還記得我是從哪裏逃去仄州苟活下來一條命的嗎?”
言子苓忽然頓住:“你什麼意思?”
謝偷白吐了口氣,緩緩道:“子苓,闕都啊,”他又喘了口氣,皺緊了眉緩緩道:“我身上背了人命,且再無贖罪的機會,如今隻能報恩,隻能拚命報著尚且還能報的滴水之恩。”
言子苓哽了一下:“那塞北的將軍跟闕都又有什麼幹係?”
謝偷白道:“闕都受敵欺辱十二載,那一城屍骨殘骸陷進泥土之裏無人問津,家不是家,城不是城,倘若不是他二十歲那年領兵征戰,闕都不可能回來。”
言子苓默了下去。
“如若不是他,柳阿姐、絮妹妹、鳶小丫頭的屍骨便永遠也回不來,或許永遠都會爛在戰火灰燼裏的爛泥裏,直到數載之後長出春草,了然無痕。”他喉嚨發堵,頓了好半天才又接著念道:
“我應當沒同你講過,長歌家的那位鳶小丫頭,自小身子骨便生的弱,生性同我一樣怕極了冷,從前闕都的冬日嚴寒之時,我總不忘替她置好手爐放到她手邊,叫她踏實暖著莫受寒,因為是長歌家最小的丫頭,所以兄長阿姐和我們都十分溺愛她,那時人人都想在她麵前討個好、問她最喜愛誰,可她每次都說她最喜歡我,隻是因為我記得她怕冷總給她添手爐……她那樣怕冷的一個人,死後倘若沒有覆身的墓穴,該在何處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