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60章 第60章(1 / 3)

魏酃笑道:“我守的是靖安三十七年的成安朝廷,是舉國上下幾十萬黎民,此戰長勝還是一敗塗地,唯一更改不了的事實便是這成安裏裏外外誰都欠我,可我偏偏就隻問了你謝偷白一句交代,你到底給不給?”

謝偷白抬眸:“為何偏偏問我要個交代?”

魏酃眼眶猩紅:“懷澈,誰人都會死,誰人都能死,可你不能。”

謝偷白問:“為何不能?”

魏酃緊鎖眉頭,聲音略帶哽咽:“十一載耗掉了我大半心血,他們負我誆我、欺我罵我,視我為犬馬,榨幹我的血肉,用盡我身上每一寸汗發,我心知肚明,可我是魏將軍,由得一句‘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不能放下,不敢放下,”

“訇關戰敗回朝那日,我聽聞行人所言,‘戰無不勝的大將軍栽了跟鬥,便再也不是護住成安安保無虞的不可動搖的唯一’,‘神明也是人,魏將軍不可能永遠不敗、不叛、不悔、不怨’,‘魏將軍敗了,似乎成安需要他的時候也到了頭’,瞧他們舉目歡暢,流言蜚語隨口便諏,也曾想到塞北的神明是個血肉之軀的再普通不過的凡人,卻從不在意,我尚且有一位年過知天命的父親,還有個名字叫魏思淵,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的思淵,”

“十一載,懷澈,四千多個日夜我坐在黃沙地裏啃白草,受盡凜冽無比的寒風徹骨,手上皮肉盡處皸裂無一塊完好的地方,且還要握著冰冷堅硬的鋼鐵,爬在滿是毒蟲的土坑裏埋伏沙跋之敵,”

“曆年風雪猶大,白雪夾著雨點子往身上捶打的時候,便潰破渾身幹裂的皮膚,還要將寒意侵進骨縫裏,不過所幸雪可作水,真正幹涸之時,連著旬日我帶著將士們躲過沙跋人的視線前去有綠被的地方嚼草根,裏頭的雖有汁水,卻少之可憐且又苦澀,時而包著黃沙入口,咽下去的皆是腳下踩的泥土,”

“十一載,歸家的次數不過五次,前些年需要收複失地,兩軍交戰仗也打得多,更甚有三四年都不曾回家的,我父親家中獨坐,日日夜夜聞不見塞北的消息都端一副衰毀骨立,明明我活在一片邊角之地如同頑石一般堅硬,卻還是叫他以為白發送黑發,無有柴門聞犬吠,不見風雪夜歸人,”

“這世道太平,卻無一人當真珍我惜我,世人皆知塞北戰苦,卻從不知是如何之苦,左右都是犬馬,最後一身骨血磨耗殆盡,隻一舉敗仗留得一身罵名,倘若那一仗當真是我親手戰敗,致使邊境淪陷,是不是我魏酃便是千古罪人,萬死難抵?”

“可有誰人將我當作人的?你若是死了,這世上便再也沒有除了與我血係親緣之外的人將我當人看的,便再也沒有誰誠心誠意喚我一聲思淵,再也沒有人見我困苦難移,在我艱難竭蹶、倒懸之急時連性命也不顧地替我謀取一份食甘寢寧、聲名俱泰,”

“懷澈,魏將軍死了,早死在了你親口與我將這朝局對塞北誅心之行窺破的那一日。”

謝偷白見他雙目猩紅,見困獸抵死頑抗,殘鷹殊死一搏,見他身上沾著暗紅的血將他麵目襯的可怖,終究不忍道:

“我親手殺過人,且背了上百條人命血債,惹下的冤孽數不勝數,倘若來日、你因我之故而下了十八層地獄受苦,莫要後悔。”

謝偷白傾身挑起魏酃的下巴,往他唇上落了一個蜻蜓點水的吻,又在他錯愕失神時道:

“你既要交代,那我給你,你可要接好。”

他到底還是見不得魏酃在他麵前訴苦說疼。

魏酃不知他今日為何順從的這般溫馴,就仿佛收起了打磨尖銳的利爪,出落的隻剩了一身柔軟皮毛。

湘雲閣他所說尚且猶言在耳——他不曾出淤泥而不染,也連株藥用的花心都做不了,隻能是偷著高風亮節渾水摸魚的亂世之徒。

“懷澈,你莫要騙我,你若騙我,我便再也活不過來了。”魏酃顫著聲說道。

謝偷白看著他,笑道:“不騙你,死生同、一諾千金重,大丈夫一言九鼎,言出必果。”

魏酃手指微顫,又道:“你方才在湘雲閣那番又算作怎麼一回事?”

謝偷白消去笑意,從善如流道:“你不是一直想問闕都的那段往事?我說與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