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二爺假意推辭了幾番,見牛金執意要給,便接了那一大把銅銖握在手裏,立刻抱拳躬身向司馬懿連連作揖答禮:“哎呀!馬大人不愧是讀過聖賢書的大善人,對小的真是體貼入微啊!得!小人明日一定到城南孔廟去給您燒上一炷高香,求孔夫子保佑您富貴雙全、飛黃騰達!”
司馬懿連忙擺手口稱不敢,同時拿眼往廄舍那邊一掃,淡淡地問了一句:“胥二爺,這可有些奇了,這廄院裏的官牛官馬怎麼這麼少?上計署的簿冊裏不是登記著廄院裏有一百多頭官牛和八十餘匹官馬嗎?”
胥二爺聽了,不禁有些狐疑地看了司馬懿一眼,詫異地問道:“馬大人進郡府這麼久了,不會不知道這些官牛官馬到哪裏去了吧?”
司馬懿心念一動,忽然想起這官廄先前是由杜傳主管的,假裝恍然大悟的樣子,用手一拍腦袋,呀的一聲叫道:“儀真是太沒記性了——這些官牛官馬好像是被杜郡丞這個……這個……”
“對嘛!這廄裏稍為健壯一些的官牛,早在去年年初便被杜郡丞全部借給四海樓的兩位袁老爺了嘛……”胥二爺素來講話風風火火,接口便道,“所以,咱們這個廄院也就成了鳥不拉屎的地方!馬大人今天竟然會光臨此地,實在是稀客!稀客呀!”
司馬懿見自己居然一下便猜中了這個謎,不禁暗暗一歎,臉上卻毫無異樣。他嗬嗬笑道:“杜郡丞對兩位老爺可真是大方得很哪!他竟然把這朝廷明令用來專門送給屯田流民客戶耕作犁田的官牛,盡行借給了兩位袁老爺,實在是慷慨大方。”
胥二爺聽罷,不由得暗暗撇了撇嘴,對司馬懿稱讚杜傳“待人慷慨大方”這個讚語甚是不平,心想這杜傳從來也沒給過自己這個空廄守吏什麼大方的好處,便也老大不客氣地戳穿了杜傳的老底:“哎呀!馬大人,杜郡丞這麼做自然是很‘大方’的。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兩位袁老爺對他的答謝也很‘大方’啊!這一百多頭官牛一借出去,杜郡丞一家老小四五十口人用不著花一分錢的俸祿,便能整年整年地在四海樓裏吃香喝辣了嘛!袁家兩個老爺的那個四海樓的廚房,不就成了他杜府的夥房了嘛……”
“嗬嗬嗬……不過,兩位袁老爺也不會虧的。儀聽說,他們袁府的佃戶若是要借他倆一頭牛去犁田,就得拿三鬥穀米去租借,不然,年底就多收一成的田租來抵數……”司馬懿聽到胥二爺這麼說,並不感到十分意外,“說到底,反正也是老百姓負擔這一切,杜郡丞和兩位袁老爺自然是坐享其成、其樂融融的了。開句玩笑話,這一百多頭官牛、八十餘匹官馬,倒不如說是兩位袁老爺的私牛、私馬!”
“馬大人倒是看得分明——唉,誰讓人家是堂堂的郡丞大人呢?不用擔心,馬大人您再當幾年官兒,也一定能得到這一份待遇的。那時候,我這把老骨頭就說不定能厚著臉皮托您的福,跟著您到四海樓吃香喝辣的了……”胥二爺嘻嘻笑著點了點頭,又隨口奉承了他幾句。
“胥二爺這話可說得離譜了、離譜了……馬某哪裏會有那一天的光景?咱們今兒這些話可隻是開玩笑喲!哪裏講完了,就丟哪裏了,今後莫要再提!莫要再提!”司馬懿慌得連忙擺手將他的話打斷。
胥二爺瞧著他這一副著急的模樣,仍是嘻嘻笑著:“馬大人,您放心——胥某這張嘴是加了鎖的,不會在外麵亂講什麼的。不過,聽您剛才的話,您可能有一點還不清楚:這一百多頭官牛成了兩位袁老爺的私牛不假,但那八十餘匹官馬可沒成為兩位袁老爺的私馬……”
“哦?”司馬懿眼神一亮,卻隻在胥二爺臉上瞟了一下,並不主動去追問什麼。
“您不知道,咱們郡府裏的魏太守一向是個裝聾作啞、不問下情的和事佬兒,但那個郡尉梁廣大人卻最是個橫拗的人——他好像也並不怎麼買杜郡丞的賬,在聽到杜郡丞把那些官牛租借出去的第二天,他便帶了幾十個兵卒過來,把那八十餘匹官馬全牽到他的軍營裏去了,說是要用來練戰。杜郡丞和他交涉了幾次,甚至說動了魏太守去壓他,他硬是頂著沒答應!所以呀,馬大人,您別看杜郡丞和梁郡尉在外人麵前都是笑臉相迎的,其實他倆暗地裏關係僵著呢。”
司馬懿聽完,暗暗記下了這一切,哈哈一笑,順勢便把那話頭帶了開去,依然和胥二爺十分親熱地說道:“哎呀!咱們做屬下的談論他們上司做什麼?這些話咱們在這裏隨便扯一扯也就隨手丟個幹淨了!說實在的,儀今兒就是想到胥二爺一個人在廄院這邊守著太清苦了,順便過來看望看望您的。今兒瞧您這身子骨還挺硬朗的,可別窩在這廄院裏把您悶壞了——有空便到前院上計署裏來坐一坐,儀一定請您喝一壺那並州老窖釀的老酒。”
胥二爺此刻早被他這一席話感動得心頭一陣陣發熱,抱起拳頭躬身向他作揖個不停:“哎呀!衝著您馬大人這席話,小的今天下午就到孔廟去給您燒高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