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內憂外患的漢室(1 / 3)

未央宮偏殿內擺放著的那尊銀麟寶爐之中,淡藍色的香煙如絲如縷嫋嫋升起,飄飄繞繞,撲鼻漾來,令人心神俱醉。

這是天子劉協為款待尚書令荀彧而親自焚點的天竺貢品白旃檀奇香。他知道,荀令君素來極好薰香,每至他人之宅,坐席不及半刻,全身衣袍香溢滿室,三日不竭。所以,每當荀彧入宮朝見,劉協便會為他點上天竺進貢而來的旃檀香料,以示對他的優禮尊敬。

荀彧那線條硬朗的清俊麵龐,在淡淡香煙的輕輕縈繞之中,漸漸浮凸而出——他雙目一睜,精光灼灼,如劍似電,令坐在他身旁的太中大夫孔融見了亦禁不住生出一種不敢正視的感覺。

“陛下!車騎將軍董承自稱奉有衣帶密詔,這件事是真的嗎?”荀彧毫不虛飾,徑向劉協開門見山地問道。

“這……這個……”劉協聞言,陡然便似被蜂針蜇了般渾身一顫,不敢正視荀彧,“什……什麼‘衣帶密詔’?荀愛卿……朕……朕不懂你在說什麼……”

荀彧靜靜地盯著劉協看了片刻,方才斂容輕輕一歎,極為謙恭地在席位上伏下了身,低聲而奏:“微臣剛才失禮了,請陛下恕罪。倘若陛下真的未曾牽涉進董承的衣帶密詔一事,則實為社稷之幸。”

“荀令君——此言差矣。依孔某之見,董承將軍敢編出衣帶密詔的事體而欲誅殺曹孟德這蠻賊,恐怕這才算是社稷之幸罷?”孔融在一旁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那日郊田射獵的情形您沒看到,以曹孟德當時那種目無君上、傲視群臣的行徑,不要說董承將軍,就是孔某也恨得牙癢癢的。”

“孔大夫須當明鑒,曹司空當時那麼做是迫不得已的——這是他引蛇出洞的奇招,是有深意的。”荀彧麵色微微一窘,沉吟少頃,方才緩緩答道。

“深意?什麼深意?”孔融冷冷笑道,“荀令君到了此刻還在為他開脫嗎?!孔某堅持認為,無論他曹孟德有何深意,都不應該肆意冒犯陛下的天威!”

孔融這麼一說,荀彧便隻得保持沉默了。

劉協抬眼望了望麵前這兩位德高望重的儒林領袖、清流重臣,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囁嚅地問道:“兩位愛卿——董承所編的‘衣帶密詔’內容朕亦有所耳聞,據他聲稱,可以趁著曹司空忙於應付袁紹與劉皇叔之際,於許都猝然起兵護送朕前往徐州、荊州、益州等宗室所轄封地……劉皇叔與劉表、劉璋等俱為帝胄宗親,應該比曹司空更為恭順守節些罷?”

“不錯。至少他們不會像曹孟德這般目無君上、專權跋扈!”孔融深深點頭以示讚同。荀彧臉上卻隱隱露出悲哀之色,低頭沉吟了半晌,才在劉協的深深注視之中開口又道:“陛下,曹司空隻是圭角稍露、行事冒失了些,究其深心,他此時怎會暗萌異誌?但是劉表、劉璋等身為宗室親臣,所作所為其實更是大逆不道——隻因微臣以前為免徒增陛下無端煩惱而未曾稟報:今年正月初一,劉表竟已身著袞冕帝服,率牧府僚屬於襄陽城外妄施郊祀天地之大典……”

“身著袞冕、郊祀天地?劉表竟也有這等悖逆之舉?”孔融聽了,氣得頭發根根直豎,“他竟敢這般公然妄自尊大——簡直是辱沒了漢室宗親的清譽!”

“益州牧劉璋皇兄呢?”劉協知道荀彧是不會騙他的,便又問道,“他可是朕自幼同輦共遊的宗親近臣啊。”

“益州牧劉璋?他近來一直與妖賊張魯勾結作亂,也曾公然宣稱過益州乃‘王氣龍脈所鍾之地’,要在那裏應天受命,隻是因為遭到益州人士的一致反對,他才慌忙下了‘罪己書’收回了那番話。”荀彧長歎一聲,“至於劉備,姑且勿論他目前有無異圖,便是他那臨時據有的區區徐州一地,隻怕也是朝不保夕。”

“唉……不至於此罷?”劉協滿麵黯然,掩臉俯身歪倒在了龍床之上,“朕……朕如今真是龍困淺灘了……”

荀彧靜靜地仰視著劉協的悲傷情形,微微濕了眼眶:麵前這位剛滿二十二歲的青年皇帝,其實並非沒有仁君之風與明主之量——隻因桓帝、靈帝當年為漢室種下的積重積久之禍患,一直壓得他抬不起頭罷了!荀彧曾經聽楊彪講過,興平元年,西京長安出現饑荒之災,一鬥穀居然賣到了五萬銖錢,百姓苦不堪言。陛下下令開皇倉賑濟災民,並委任侍禦史侯汶專門負責此事。然而京中的災情卻沒有絲毫改善的跡象,這引起了劉協的警惕與懷疑。他便在一次禦前大會上親自執鬥量米做糜,察覺災糧的賑濟發放過程中果然存在著貪汙克扣的行為。於是,劉協憤然下詔杖責侯汶五十,重新選派清官廉吏施行賑災庶務,終於緩解了西京長安的饑荒災情,贏得了朝野上下一片讚譽之聲。那時候,劉協才十四歲啊!以劉協的睿智夙成,若逢承平之世,勝任一代守文之主可謂綽綽有餘,然而他生於這群雄競起的亂世,實在是……實在是生不逢時啊!一想到這裏,荀彧就禁不住為劉協的命運而隱隱心痛。他徐徐籲出一口長氣來,道:“陛下切莫過度自悲而傷了龍體……您是漢室真命天子,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人臣膽敢對您不利的!以前董卓、李傕、郭汜他們不敢,今後劉表、劉璋他們也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