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屍山(1 / 2)

“篤,篤,篤,篤……篤……”

硬物敲擊地麵的聲音從遠方傳來,回響在寂靜的天地間。

灰暗的冷風穿過嶙峋怪石的縫隙,發出幾不可聞的微弱的嗚咽聲。猶如人聲的淒哀聲響繞著屍山盤旋而上,最後消散在慘淡昏暗的天幕下。

“篤,篤……”敲擊聲漸近,一個人影從巨石後出現,一步步走向屍山。

這個人全身裹在漆黑的牧師長袍中,衣袖與手套連為一體,雙手與外界隔離,麵上是一個皮質烏鴉麵具,塞著消毒過濾藥品的鴉喙彎曲成一個不祥的弧度,皮革間的接線處也泛著詭異的冷光。烏鴉麵具雙眼處的玻璃透明度非常低,畫著辟邪的法陣,黑沉而渾濁,外人絲毫看不見麵具下的那雙眼睛。

這產生於遙遠古代的醫生打扮在近一百年又現世了。

烏鴉人手中執著一根不明材質的沉黑短杖,正有節奏地敲擊著地麵。他一邊走一邊敲,一路走來都沒有什麼狀況,直到接近了屍山,短杖一敲,地皮下鑽出一大群沒有被毛的紅皮耗子,四下裏逃開去。有幾隻不知是膽大還是嚇得沒了頭腦,躥到了烏鴉人的腳邊,還沒靠近便被烏鴉人一腳踩進泥裏,動彈不得。但這耗子不知吃什麼長的,被用力踩下,也隻蠕動幾下,身上的腳一挪開便又再次活蹦亂跳逃竄開去。

烏鴉人停在屍山腳下,抬眼略略掃視。

屍山很高,粗略看去便知道這裏堆了不少屍體,其中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不一而足,但這些屍體有一個共同點——他們的左眼無一例外一片血紅,辨不出眼青眼白,透著一股濃重的死氣。

這些屍體十分可怖,死相都很猙獰,但烏鴉人對此無動於衷,他穩穩地抬起短杖,對著一具女童屍體的左眼有力而迅速地刺下去,幹脆利落地捅了個對穿,似乎沒有任何阻礙。短杖沒有探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烏鴉人手下沒有停頓,反手一抽,又順勢一甩,幹硬的血肉飛濺出去,短杖又一幹二淨了。

轉了個方向,烏鴉人又向另一具屍體的左眼刺下去。

刺入,抽出。

刺入,抽出。

烏鴉人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個動作,空氣中彌漫著被驚擾的腐敗的血腥氣。很快,屍山底層的屍體被短杖試了個遍,烏鴉人一無所獲,隻能將目標轉向更高處的屍體。

他抬起頭。

太陽雖然昏黃,光線卻依舊刺眼,但烏鴉人麵具上的玻璃太黑,這樣的光線並不使他感到刺眼。他微微睜大了麵具後的雙眼。

斜刺裏伸向天空的胳膊、蜷曲的手指、以怪異的角度僵在半空的頭顱,在昏黃天幕的背景下為屍山描出一幅粗糙而扭曲的剪影。而在奇形怪狀的屍群中,在肢體交錯的山頂上,端坐著一個突兀的完整的人影。

見烏鴉人抬頭看來,頂上的人影才開口道:“夠了,住手吧。”

烏鴉人目光不離上方的身影,抬手收回短杖,將短杖穿過地上碎石的縫隙插進泥土中,拄著短杖立在原地。

那人的聲音很年輕,也很溫和,細聽話間卻有種嚴酷的冷意:“您總愛做一些令人大開眼界的事。”

烏鴉人握著短杖的手一緊,沒有說話。

年輕人站起身,輕輕向前一躍。烏鴉人腳下微微一動又停住,僵在原地看著年輕人的長發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鼓風的外衫下擺在半空中揚起,四周微微泛起一層青色柔光,最後左腳尖點地,沒發出一絲聲響地落在了地麵上。烏鴉人隨之垂眼盯著自己的腳尖。

烏鴉人心下有些狼狽,他剛才差點自作多情地想去接住他,然而那個人怎麼會在自己麵前失態。

“這裏可沒有您要找的東西,辛苦了。”微微有些嘲弄的聲音響起,年輕人譏諷的話語迎麵紮進他的心裏,“明明是多簡單的事,命令我一下就迎刃而解,何須勞您自己費心奔波,又作這樣跌份的扮相——要不要低頭瞧瞧您這副樣子,‘神子’。”

他說沒有就是真的沒有,烏鴉人心裏清楚這一點,但讓烏鴉人感到難過的並不是勞而不獲,而是年輕人一邊心懷鄙夷,一邊冷眼看著他做著徒勞無功的事,若不是自己抬頭發現他,恐怕他會一直這樣像看笑話一樣旁觀下去。

不,或許他還是會阻止自己,因為他會覺得這是在褻瀆這些死於瘟疫的人。

烏鴉麵具下響起一道略顯低啞的聲音,這聲音隔著麵具顯得悶悶的:“我沒有先生那樣強大的抵抗力,這身裝扮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現在普通人上陸地都會這樣裝備,先生唯獨對我不滿,是不是不太公平?”

“神子很中意這身行頭?雖然我人微言輕,但我還是希望您多少能聽進去一些我的諫言,”年輕人緩步向前踱了過來,“我一直提醒您,您不該接觸這些鬼蜮之物,這是在自甘下賤。”年輕人在烏鴉人麵前站定,作勢打量了幾眼,窅黑的雙目中流露出幾分嫌惡。但他的神情向來溫和慣了,眼下的神態便做得十分刻意且毫無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