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直回避的問題……”羅飛喃喃地愣了片刻,“說來說去,還是‘因果’這兩個字嗎?”
丁科凝起目光道:“是的。”
“我大概明白了您的意思。您想說,那些歪斜的植株已是所有問題最末端的體現,僅僅去治理它們並沒有太大的意思,我們應該去解決更加本質的問題。”羅飛一邊說一邊觀察著丁科的表情,在得到對方肯定的示意之後,他又話鋒一轉,“可是我們根本無法找到‘因果’的根源。就像您剛才說的,園子裏的每一株菊花都是一種‘因’,但它同時也在承受著另外的‘果’,諸多‘因果’糾纏在一起,除了末端的治理之外,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呢?”
丁科微微一笑,回答說:“我們的確找不到‘因果’的源頭,但我們卻可以切斷‘因果’傳遞的途徑。”
羅飛的眼神一亮,似乎品出了些味道。一旁的慕劍雲也全神貫注地傾聽著這兩人之間的交談,她的思維絲毫沒有落下。隻是曾日華和尹劍這兩個年輕人此刻卻顯出了茫然的神色,好像越來越聽不懂了。
丁科仍然以院子裏的花園作為比喻,繼續詳述自己的思想:“你們看看這些花兒,每一朵都有自己的生長之道。它們在影響別人,同時也不可避免受到別人的影響。而一個好園丁究竟該做些什麼?隻是去清除那些歪斜了的花株,還是其他更有意義的事情?”
眾人的思緒都被調動了起來,所謂更有意義的事情,會是什麼?
而丁科已經在給出一些答案:“如果知道花株的根係會互相擠壓,那麼在播種的時候,就該留下更大的空間;如果知道光線會受到遮擋,那我們為什麼不創造出更多的陽光?當這些問題解決之後,便不會再有歪斜的花株產生,我們也就不會再陷入規則和情理的矛盾衝突中。”
羅飛正在暗自點頭之時,卻聽曾日華嘀咕著說道:“可是有些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呀!就比如說這陽光——我們怎麼可能創造出更多的陽光來?園子裏這麼多的菊花,終究會有幾株享受不到充分的陽光,別人是沒有辦法幫助它們的呀。”
“辦法總是有的,隻是看你願不願意去做。”丁科指著園子裏的一株幼菊問曾日華,“你看到那朵菊花了嗎?你覺得它現在有沒有可能享受到陽光?”
那朵幼菊長得尚矮,而且又處在花園東邊的位置,漸漸西去的陽光便被前麵高大的植株遮得嚴嚴實實,幼菊隻能委屈在昏暗的環境中。
曾日華晃了晃腦袋說:“除了把它東邊的菊花清理掉,否則是沒有辦法的。”
丁科沒有直接反駁對方,他轉身向著自己居住的小屋內走去。曾日華撓著頭皮,不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隻好尷尬地站在原地等待著。
好在沒過半分鍾,丁科便又從屋裏走了出來。當他再次來到花園邊的時候,曾日華發現對方的手中多了一麵小鏡子。丁科把那鏡子舉起來,迎著陽光調整了幾下,鏡子反射的光線照進了花園中,正好映在了那株矮小的幼菊上。
“現在你覺得呢?”丁科笑吟吟地問曾日華。
曾日華張了張嘴,“嘿嘿”地幹笑起來:“還真是能做到的……”
“讓每一株花都享受到充分的陽光,這樣的工作是不是比清理那些歪斜的植株更有意義?”丁科又轉過頭看著眾人說道。
“確實如此。”羅飛由衷地歎了一聲。
“這就是我離開警隊之後所做的事情,十多年來從未停過。”說完這句話後,丁科輕輕地把鏡子放在一邊,然後他走到桌前,在羅飛對麵坐下。曾日華也連忙跟過來,坐在了慕劍雲和尹劍的中間。
羅飛默默地看著丁科,眼神又平添了幾分肅然的敬意。他終於知道,這個慈悲的老人雖然早已不是一名刑警,但他從來沒有逃避過任何責任,他隻是找到了另一種方法去化解世間的罪惡。這是一種更加溫和、更加合理的方法,同時也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智慧。
黃傑遠為丁科斟上了一杯熱茶。丁科略略喝了一口,潤了潤自己的嗓子。再抬頭環視眾人,卻見大家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顯然還在回味自己剛才的那番言辭。他便“嗬”地一笑,自嘲道:“我是不是把話題扯得太遠了?今天大家過來,可不是想聽我的這些碎嘮吧?”
眾人相視而笑。的確,他們此行的目的本是為了解開十八年前與Eumenides身世有關的謎團,隻是不知不覺間思路卻被丁科所引,紛紛陷入到關於罪惡因緣的思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