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下學宮,風淨堂。
卯月讓人將李毅在外院的角房安置好,又便屏退眾人後,拉著司務到一旁悄聲道:
“司務大人,方才是少陵衝動了。我也是念在他伺候我一場,想全他一個體麵。接下來就看他自己造化了,若真捱不過去了,那也隻當他命該如此了。至於侍童之事,等過了這幾日再提吧。”
“公子言重了,實是我治下不嚴。話說回來,李毅一個侍童竟得您如此關照,真是他幾世修來的福分。”
“此言差矣,李毅之前肩挑學業和雜務,素日裏卻從不馬虎,我念他是個極為踏實堅定之人,也想最後為他做點什麼。”
卯月見司務打探個沒完,便拿出一些之前調查到的李毅的身世,胡謅個理由來搪塞。殊不知,這話落入李毅耳中,卻將他無知無覺的身體逼出了兩滴淚來。
“少陵公子如此欣賞李毅,竟叫我等自愧弗如啊!”司務感慨一番後,又趕忙替李毅謝過公子。
此後,少陵公子寬恤下人的名聲便在學宮裏漸漸傳開,此乃後話不提。
好容易送走司務後,卯月走到床邊,看著已經燒熱到麵皮發黑起皺的李毅,略感煩躁。清熱解毒的良藥,她已經喂下去數顆了,可是他的溫度卻絲毫沒有降下來。
這般奇事也是她人生中頭一遭,她實在是束手無策,偏偏這事還不能讓外人知曉,又不方便請大夫,難不成就這麼看他燒下去?
正惱著,她忽然瞧見李毅眼角有兩道未幹的淚痕,心中一喜,能流淚就說明他還有知覺。
細看之下,她發現他的淚痕下,竟然起了一塊小小的空鼓。這?這是燒到脫皮了?
她伸手輕輕一蹭,一塊幹皺的死皮落了下來,露出了裏頭白淨的肌膚。
死皮下的肌膚,瑩潤有光,她的目光也跟著亮了起來,這是生機不絕之相啊。她立刻拿起一塊帕子替他擦起來。
李毅雙眼緊閉,他仍是陷在黑暗裏,仍是那個父死母亡的孤兒。
但因為卯月,他已不再絕望和恐懼,而且此刻的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想要活下去。
方才卯月喂他吃下的那幾顆良藥,也開始發揮效用,極大地緩解了他的痛楚。
這時他清晰地感知到,一塊濕潤清涼的帕子在他臉上擦拭著。
這,這是卯月嗎?
他知道,司務走後,風淨堂裏除了她,再沒有別人了。
這一定是她。
他不敢想,可又忍不住期盼,耳畔除了擰帕子的水花聲,還有自己越來越鼓噪的心跳。
卯月用帕子擦去李毅臉上的剝落的皮膚,看著漸漸露出的嶄新肌膚,她越擦越心驚。
她幹脆丟下帕子,伸手在他的胸膛四肢一寸寸捏過去,邊捏心中邊嘀咕:這人吸收了哀帝的精血,怎麼仿佛脫胎換骨一般,不僅肌膚瑩潤了許多,連骨骼也輕奇的不少,就跟,就跟易經洗髓了一般。
她摸著摸著,異變突生。
不對,他的心跳怎麼越來越快了?身體怎麼也比方才更燙了?
李毅好不容易冷卻的血液,又重新沸騰起來,她的每一次觸摸,無異於將火花擲於幹柴之上,他是如此幸福又如此難耐,他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方才已經死了,否則這種連夢中都不敢肖想的事情,怎會發生在他的身上?
他情急血熱之下,隻覺得有一口血堵到了喉嚨口,無法呼吸了。
不好!
看著李毅原本白淨的麵容突然漲成了紫色,而他的喉嚨裏也傳出“嗬嗬”聲,卯月暗呼一聲,立馬將他扶起,對著他的背心就拍了一掌。
“哇”的一聲,李毅嘔出來一大口黑血,一口氣總算是順了過來。這一掌不僅救了他的命,也順便將他給拍醒了。
他睜開雙眼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尋卯月。
等看見了身後扶著自己的人,他忍不住咧開嘴無聲地笑了。原來方才的一切,都不是夢。
卯月此刻也驚呆了。
方才李毅昏迷之時,她隻覺得他不過變得白淨了些,如今他睜開眼,她才發現,改變的何止是膚色,他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原本平平無奇的小侍童,已經蛻變成了個劍眉星目,麵白唇紅的俏郎君。方才他對著自己一笑,一雙眸子燦若星辰,眸光流轉間,竟比趙王葉孤鴻也不遑多讓。
卯月一時被迷了眼,竟不敢看他。她慌亂地起身,拿話掩飾道:“你這會兒怎麼樣了?”
“多謝少陵公子,我這會兒已經好多了,就是身上還有些乏力。”他知道她不是真的少陵公子,但他也不知道她的真名,仍是以這來稱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