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神拳花四寶(2)(1 / 1)

花四寶提出讓三樓的租戶趕緊搬走,並索要這些年的租金;另一方麵托人滿北京地找妻子兒女。此時,憑空冒出來個王氏三兄弟,把事情一下就攪和複雜了。老二王福全在二樓開的賭館;老三叫王福生,在三樓住著,養了個女人,據說還是未成年的學生。這三兄弟手底下,多得是打手混混。大到金鏈漢子,小到中學門口的小流氓,有幾個連我都認識。一來二去兩方麵鬧翻了,孤立無援的花四寶也沒說鬧事,轉身走了。

在西城摸了小半年,最後在西直門一個叫後桃園的地方找著了妻子女兒,孩子都長大了,少不了抱頭哭一場。這個花四寶也有絕的,房子不要了,也不跟妻兒住,自己跑回我們家這片兒打工。住什麼地方呢?北京的老樓,一樓到二樓的樓梯下麵有個三角形的小空間,一般掛著郵箱奶箱,八成還停著幾輛早就沒人要的破車。他撿了點兒三合板把這地方一隔,就住。好在開春了,也不冷。我舅舅見過他,還給他送過棉衣棉被,給過不少錢。

但是救急救不了窮。一個地道北京爺們兒,這些年我們見過他撿垃圾、收破爛、卸貨,倒騰舊家具電器、修自行車、擦鞋、收泔水。最後收泔水收出理來了,竟然做成了買賣。據說在新疆就幹過這個,做得還挺大。包了輛破車,每天“突突突”地往來於各種飯館後門,日子漸漸好過起來,就在附近塔樓租了個地下室。塔樓的地下室,寬廣無比,是我們幼年又愛又怕的迷宮。後來大部分改造成了自行車庫,我去取車時見過幾次花四寶。論輩分我得叫四寶叔,但是熟了,就都叫四寶。

花四寶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在小花園裏打拳的。他也沒師承,也沒套路,每天早起就是兩件事:舉重物,打拳。我問他:“您舉的這個是什麼呀?”他說:“石鎖,練功用的。”其實就是一塊巨型方磚,不知道怎麼掏了個洞,纏個布條當把手而已。他隻用左手舉。舉完歇一會兒,就打拳,砰,砰,砰。

這麼些年,花四寶就吃過一次虧。王家哥兒仨手下的流氓混混早看見他了,但是道上人敬重他是條漢子,竟然活了下來;並且也知道他特地回到這片兒來求生,沒憋什麼好屁,索性不理你,看你鬧出什麼大戲來。

打他的是個小孩兒,帶著一堆中學生,都是烏合之眾,拿著木棍磚頭桌子腿兒。九十年代末,孩子打架不怎麼下狠手了,不像小時候看到的那樣,書包裏裝半頭磚見人就掄,糧店偷的管兒叉真往肚子裏捅。這我都見過。

這群孩子,就是拳打腳踢,本來也沒什麼大事,結果帶頭的那小子拿出把刀來,照著花四寶後腦勺就是一刀。花四寶沒什麼頭發,到後來還能清楚地看見那道疤。

問題是,一個拉泔水的窮鬼,又不招誰不惹誰的,孩子們圖什麼打人?莫非是別家拉泔水的孩子?當時三街六巷談論起來,也有人問過我。我一來是讀書人,不混社會;二來也不在家這片兒上學,自然沒什麼線索。最後還是我舅舅給訪出來了,說是買菜去遇見花七寶,聽見她跟別的老太太聊天,說家裏孩子不讓大人省心,帶著人拿刀把人給開了,開完跑哪去也不知道,好幾個禮拜沒回家了。

這孩子,是花四寶的親外甥。街坊跟他說了,他搖搖頭,說:“那孩子見我麵兒,從來也不叫我。是個混孩子,但是不幹這事兒。大早晨的,老陽兒(太陽)都出來了,我看的真真兒的,不是他。”

那意思,不願意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又沒怎麼著。

我們也不是沒想過,花四寶一個人跑回這片兒來,是想幹什麼?天天打這笨拳,有什麼用?但畢竟不算是很熟的人,也不是一個小區的街坊,也沒深想。就這麼相安無事十幾年。

花四寶死前一個禮拜,又去找了一趟王福安,交涉房子的事兒。當然還是沒什麼好結果了,這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七天之後就出事了。

據說花四寶當時頗有荊軻的氣概,十冬臘月,穿著片兒湯似的舊迷彩服,上麵染著新疆沙雅帶回來的不知什麼人的血;天還沒黑透,隻身一個人,寸鐵未帶,頂著西北風,就去闖黑社會窩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