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義後來回憶,他在天橋上聽見了那聲刹車甩尾的輪胎聲。也許就是這個聲音,告訴他此人非追上不可。
關於馬三義此後為什麼不能再跑了,有很多種說法。有人說他因為自己的疏忽導致小方的犧牲,傷透了心,不想再跑了。沒有比這更沒邏輯的說法了。也有人說那一次跑得實在太遠太快,傷了身體的根本,跑不動了。這個說法聽起來稍微靠點譜。總之,馬三義在那之後歇了很長一個假,再回到崗位上時,就變成了一個慢吞吞的中年人。看著他的樣子,你怎麼也想不出他像閃電一樣在胡同裏閃動的景象。
不知何故,我覺得我能理解和感受馬三義的傷心和灰心。這有點說不通,因為我跟馬三義甚至說不上認識,更別談什麼交情了。但我常想,那種拚了命想要做好一件事,卻搞砸了另一件事的心情;那種付出了極大的努力和心血去做一件並非分內的工作,卻得不到想要的認可的心情;那種想要去培育一顆種子,到頭來看到它枯死、卷曲、凋零的心情;那種偶爾想要用暴力來為公正代言的心情:這些都曾經在我的生活裏一閃而過,有的閃了好多次,閃得我腰都閃了,我卻還沒有抓住它們、殺死它們。說到底,我們都隻是普通人,即便我們中的一些有神乎其技的異能在身,也隻是在“特別普通”和“普普通通”之間畫一些模模糊糊的線而已。無論是我這樣的上班族,還是馬三義這樣飛簷走壁、快逾奔馬的奇人,都有著各種各樣的普通人的煩惱和憂愁,這也是我覺得我能理解馬三義的原因。你活在普通人的世界裏,遇到的也都是普通人。你在世上行走,走著走著,碰到一個神,他還是個警察,這種事絕無可能。
前一陣子,有個以前的同事結婚,在婚禮現場,我見到了那個客服妹子。我連她的名字都忘了,卻還記得馬三義的一切。我問:“老板還好嗎?”她說老板退休了,心髒不太好,回東北老家養病去了;現在換了個新老板,女的,很厲害,大家都不開心,雲雲。我又問:“後來見過馬警官嗎?”答說見過,男朋友(現在已經是老公了)多虧馬警官照應,並沒有吃什麼虧。關於這件事,我沒有細問,隻是追問馬警官的事,但後來的馬三義已經是一個平庸得簡直愧對“平庸”二字的中年片兒警了,無論如何也問不出什麼來。末了我又問:“你男朋友沒被馬警官抓起來吧?”女孩笑了笑,攏了下耳邊的頭發,眯起眼睛說:
“沒有,馬警官還跟老板說,這個孩子要好好地用。現在,他是我們公司的客服經理了呢!”
我想,不管有沒有馬三義,換不換老板,老板認不認識警察,也不會有憤怒的玩家敢去這個公司鬧事了。什麼鐵腿馬三義,還是讓他當一個平庸又安定的普通大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