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亮得極晚,在燈火映照下,更是顯得愈發夜色深沉。
元陽景唇角笑意微淡,琉璃般的眸子看向身邊的人,好似什麼都不懂:“流言?”
寧玉景猶豫一瞬,還是道:“就在春闈放榜不久,京中有流言稱,杏榜前三均為女子,中舉的女子數量亦高於男子不少。巧合至此,實在叫人生疑。定是……”
說著說著,寧玉景就沉默了。
他低著頭,眼睫低垂,眉頭緊鎖,像是在懊惱自己不該說這些。
——
大雍實行科舉製度。
百姓想要入仕,便得讀書科考,榜上有名,才有資格。
而且,大雍與其他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不同,女子是可以讀書入仕的。
因為大雍的開國太/祖,就是一位女子。
而□□傳位的太宗,也是一位女子。
她們勵精圖治,大力開辦女子學院、提拔女性官員,修訂新的曆法,推崇新的思想。
時至今日,大雍的朝堂上已有了許多位聰慧堅韌的女子。
她們才幹出眾、心懷天下,不輸任何男子。
當然,幾千年的陳規不是那麼好打破的。
男尊女卑的思想至今還在某些落後封閉的人腦子裏根深蒂固,隻是比起百年前,已經好太多了。
就好比此刻,會試及第之人女子數量高於男子不少,京中就起流言蜚語了。
而今年春闈,裕安帝讓元陽景從中協助。
是以,京中那些流言,有暗指元陽景之意。
寧玉景知道,若是殿下出手,定能完美解決一切,根本不需要他的幫助。
而殿下方才接連打斷他的話,何嚐不是一種委婉拒絕。
隻是他還是想幫。
——
元陽景滿不在意地笑了笑,像是沒聽懂,道:“此杏榜是孤親自考核過的。那些姑娘名副其實。”
寧玉景忙道:“我信您。”
雖都為太子,可寧玉景在她麵前卻從來隻以“我”自稱。
元陽景不語,隻含笑看他。
寧玉景怔了怔,忽然再度垂眼,道:“隻是,殿下,光我一人信您沒有用。京中眾人如今都說,都說……”
第二次了,他還是沒能將那些不堪的、肮髒的流言說出口。
“都說什麼?”元陽景揚了揚眉,笑眯眯地問他。
少年人的眸光清澈,喜惡都一目了然。
他抿了抿唇,到底還是沒說話。
沒辦法,元陽景隻好自己接下去:“他們說孤將這科舉,當成為自己謀私的工具了。那些姑娘,隻怕有不少都是孤的人?”
寧玉景嗯了一聲,臉色難看。
其實,元陽景說的已經很委婉了,京城中的那些流言,說得更難聽的都有。
畢竟,當男人和女人被放在一塊兒,最容易出現的流言是什麼,大家都心裏有數。
思及此,寧玉景眸色微沉。
心中似有萬千黑色雲浪在翻湧,幾乎要將他吞沒。
他很想做一些什麼。
張了張口,他道:“此次科舉,亦有朝中高官之子落選……”
“不必在意這些。”元陽景再次截斷他的話,神色微淡。
寧玉景回神,隻聽眼前人慢慢道:“世人多私,見人見物,隻願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隻願支持對自己有利的事情。此乃常態,實在不必在意。”
眸中翻湧的黑浪漸漸沉寂,露出溫軟的月光。
寧玉景便用那映著月光的眸子看她,如同一隻被訓話的狼,正在看自己的主人。
半晌,他才收回視線,回頭麵對著佛龕,輕聲道:“是。”
他總是這樣。
在麵對元陽景時,姿態極低,溫順乖巧。
縱然偶有掩藏不住的戾氣,也會因為她的幾句話就消散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