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水光的老家,是西安典型的大院,鄰裏鄰居一共三戶人家,雖不算親戚,卻有些革命感情,這革命感情自然是上一輩的。
要說水光這一代,算她在內,院裏一共有四小孩兒,兩男兩女,年紀都差不多。
蕭水光算最小,九七年當時是十歲,於景琴十一歲,另外兩男孩子是同齡,羅智和於景嵐是十三歲,小孩子一個大院出來的關係自然要比外麵來得好。水光雖比景琴小一歲,但從小念書都是同級,並且同班,性格又合,上下學又是一道感情自是不必說。
而跟男生的關係,因為羅智較為開朗,於景嵐稍顯老成,所以很多時候蕭水光都會跟羅智湊一塊。於景嵐也習慣跟他妹妹一道,他們兄妹關係融洽,景琴時不時就在水光跟前誇她兄長如何博學多才,如何刻苦聰明。好麼,水光想,欺負她沒有兄長可以炫耀,說:“是的是的,你哥哥什麼都好,他是最棒的。哪天你不要他了,把他讓給我,讓我也驕傲一次。”這時候總是惹得於景琴笑樂。
蕭水光,羅智,於景嵐和景琴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從會認人開始就認識了彼此,對彼此知根究底。
水光上高中之後跟景琴分開了,到了不同的班,羅智笑著說連體嬰兒總算是分開了。
高一的時候蕭水光成績一直好,都是在班級前五,年級前二十,當然這種優異耗了自己多少努力多少心血也隻有自己清楚,水光同桌有一次在期中考後說,“蕭水光啊,又是第一,你運氣真好!”
水光想,同誌啊,這考試你說是運氣好,我完全不覺得開心啊,我多努力啊,每堂課都用心聽,我晚上回家複習作業預習自習不間斷的,不到十一點不睡覺,完全是後天努力。當然,也不是說我不聰明。
那天下課,蕭水光就靠在窗口邊沉思,她分析自己,她發現要比聰明她比不過於景嵐,比運氣比不過阿智,比勤奮……不如景琴,景琴是那種上廁所都拿唐詩宋詞,吃飯想相對論的人,永保年級前五,真是兄妹兩都是厲害角色,於是,蕭水光硬生生生出一種悲觀來,最後歎了一聲,“我怎麼就這麼倒黴呢。”
蕭水光回頭見同桌睨了她一眼,說:“喲,得了便宜賣乖哪。”
“姑娘,你怎麼老是戳我脊梁骨?你怎麼不去針對年級第一呢?”
大小姐“切”了一聲,說:“鞭長莫及嘛,隻好就近下手了。”
這耿直嘴毒擅長嫉妒的姑娘叫茉莉,姓湯,但她討厭她那姓,覺得特別俗,於是從開學上來就跟周邊人員指明了叫她就得去姓直接換茉莉,莉莉也成,好麼,這開學人臉還都沒認熟呢她就已經被群眾們親切地叫莉莉了,手段功力可見一斑。
後來,大概十年後,湯茉莉攬著水光肩膀說,“蕭水光啊蕭水光,見到你我就像見到了七八點鍾的太陽,唯有你見證了我最美好的青春啊。”
這話說的,水光想回一句,我也是,都覺得曖昧而作罷了。
這高中的日子蕭水光其實過得挺懵懂的,她唯一確定的事是,好好學習考上某一所大學,以及,她喜歡著於景嵐。
這後一件事,要問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蕭水光自己也有點說不上來,他話不多,但她喜歡,他給她跟景琴補習題時,沉靜的眼神,水光更是喜歡。她喜歡他身上幹淨的味道,喜歡他黑亮的頭發,喜歡他說話時慢條斯理的語調……
哎,水光又習慣性地看向窗外,這春暖花開時,總是容易思春。
上完最後一堂課,老師拖堂了十多分鍾後,班級裏劈裏啪啦理東西一片,回家的回家,住校的去食堂吃飯。
蕭水光慢騰騰地把今晚上要看的書放進包裏,後門有人叫了她,自然是於景琴。
“水光,走了!”
蕭水光出教室跟景琴並排走著,“肚子餓死了。小琴,有餅幹嗎包裏?”
“沒,早上被我哥拿走了,他說今天有一場足球比賽,估計得餓。”
於景嵐是天才啊是天才,都高三了,還有時間有心情有……興趣踢足球。
說起來,於景嵐喜歡足球,很難得。畢竟這清清爽爽的男生,圍棋遊泳麼比較適合,可當她看過了一場於景嵐的比賽,那種陽光照在他臉頰上的繽紛光影,青春從發膚間洋溢出來,明媚得讓人怦然心動,可水光的心動不是因為這一刻的耀眼,她是一點一點的積累,一點一點的收藏,好多年之後才變成了,我喜歡著於景嵐啊。
蕭水光跟景琴一路說笑著往校門口走,還差百把米的時候就看到了於景嵐,挺拔的身姿站在夕陽中,旁邊是羅智,隻聽到羅小智在說著,“今天太痛快了!這周壓力忒大了,不是聯考就是模擬,果然運動出汗最能出淤氣!”
於景嵐點頭應付,他總是先看到蕭水光,然後朝她們招了手。
水光跟景琴走上去,景琴詫異地問:“今天怎麼那麼好心腸等我們?”
羅智說:“哥哥們什麼時候心腸不好了?”說著過來摟住了蕭水光,“水光,幹嘛低著頭啊?”
水光說:“我害羞。”
羅智“靠”了一聲,說:“娘喂,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蕭水光本質上挺文氣的,但因為從小跟羅智混一起,再溫婉,壞脾氣小無賴還是有的,他自然最清楚。
水光笑,然後捂著肚子說,“肚子餓了,餓死了,回家吧,我要吃肉。”
羅智說:“你說你一姑娘家,動不動就嚷著吃肉,太難看了。”
“但確實是肉比較上口,哎呀,想想就更餓了。”
小琴已經笑死了,說:“還是水光最實誠。”
羅智感歎,“幸虧身材標準,沒有吃成那啥,豬樣兒,否則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這話兒啊,當水光十年後成了那啥,剩女,覺著,羅小智這嘴還真是烏鴉嘴了,當然後來那好幾年的生活沒讓她胖一分。當然當然,這些那些都是後話了。
羅小智剛感歎完,旁邊於景嵐就從包裏拿出了一袋餅幹給水光,說,“水光,先吃著。”
水光開心地接過,說謝謝!
於景琴“咦”了一聲說,“哥,餅幹你沒吃啊。”
於景嵐說:“忘了。”
那年,於景嵐和羅智高考完,後半年就要飛往其他市上大學。
羅智和於景嵐都是金榜題名,大院裏擺了三大桌酒席請了親朋鄰裏來慶賀。羅智的大學在隔壁縣,不算遠,名校,於景嵐北上,自然也是名牌大學,隻不過,很遠。
在那顆大榕樹下,好多人喝醉了,水光好像也喝醉了,她緊緊捏著空的啤酒罐頭,而就是這年夏天啊,她做了一件蠢事情。看著身邊的人都在祝賀他,水光站起來說,她說,“景嵐,我喜歡你。”她說完又輕聲說了一次,“我喜歡你。”
周圍安靜了許多,那個比她大三歲,那個比她高好多的男生,他轉過頭看著她,他的眼睛是那麼黑,那麼沉靜,一如他跟她補習時那樣,他的聲音也一如往常,平緩,他說,“水光,你喝醉了。”
我喝醉了?水光後來,跟大學的同學喝酒,可以以一敵三,他們說,“蕭水光,女中豪傑,我他媽怎麼就沒見過你醉過!”
於景嵐啊,我從小就能喝酒,會喝酒,愛喝酒,你怎麼會不知道?
蕭媽媽尷尬地說:“小姑娘瞎鬧騰呢,別理她別理她!”
長輩們都寬容地看著她。
小琴輕輕扯她的袖口,“怎麼了啊水光。”
羅智望著她皺眉頭。
看啊看啊,沒有人覺得這是好事情,不當回事的,不相信的,鬧騰的。
可水光還是看著他啊,一點一點一點地想,因為我比你小,你覺得不靠譜你不信,還是因為你不想接受所以選擇忽視?其實,你隻要隨便給我一個理由,什麼都好,隻要別那麼……忽視。
水光趴回桌子上,舉了舉易拉罐,說,“媽媽,我喝醉了。”
蕭媽媽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女兒臉頰。
於景嵐和羅智在九月初離開,水光去送了羅智,不為別的,她跟羅智關係本來就要比於景嵐親。
羅智乘他媽走開時跟她說,“水光,景嵐他,不希望你影響學習,你……等考上大學了……”
水光說:“就算我談戀愛,也不會影響學習。羅智,謝謝你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