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說的沒錯,他的出身確實配不上簪纓貴族的嫡出大小姐。
天下哪一個人不知道當今太子,一國儲君,生母卻是掖庭宮的一個小宮人。
掖庭宮在皇城的最西邊,北有太倉,西南是內侍省所在,他的生母就在中部,那是宮女居住的地方,其實還有犯罪官僚家屬婦女等勞動。
記憶中生母是個膽子很小的人,哪裏人少去哪裏,別人叫她往東堅決不去西邊。
聽別人說她是家裏窮,被爹娘賣給人牙子最後送到宮裏,伺候最下等恭房的。
小的時候他不理解,自己都活得這樣艱難,又何必生下他呢?
稍微懂事理後,才知道,連命都握在別人手裏,生不生孩子,又憑什麼自己置諱呢?
當時皇帝偏愛居住太極宮,宮殿星羅棋布,圍牆交錯縱橫,若不是有人領著,早就失了方向。按理說最下等的宮女是沒機會在皇帝麵前露臉的。
偏那一年盛雪,自揚州來了十數個擅焰火舞的歌姬住在掖庭宮北邊的眾藝台,皇帝起意想著賞雪再看看歌舞,一出宮門正撞上他生母在宮牆下掃雪。
謝玄覺得是生母命不好。
那一日本不該她去,原也不是她的活計,不過為同屋宮人幫了一把手,就叫醉酒的皇帝給瞧上了。
連一個正經的儀程都沒有,後來他翻過天子起居注,隻‘意幸於殿’四個字,解釋了那一場荒唐。
酒醒後的皇帝惱火自己做出這樣失格的事情,自然沒有封賞。
他是在秋天的時候降生,生下來報到皇後處,得了一個‘到底是天家血脈,別叫人死了’的口諭,然後他就隨生母養在了掖庭宮。
小的時候他不知道皇子是什麼意思。
內侍宮女們瞧著他長的有鼻子有眼,樂得逗弄,起了一個‘掖庭皇子’的諢號,偶然遇上了二皇子秦王被人前呼後擁的場景,才知道皇子與皇子之間天差地別。
再後來生母病死了,他還是掖庭皇子,真要一輩子像根野草似的隨他自己長也就罷了,偏有一日聖旨傳到掖庭宮,聖上要皇子公主俱往翰林書院讀書。
他覺得這一道旨意裏應是不包含自己在內的,奈何記事檔有自己這麼個號兒,若是不去,就是抗旨。
點卯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是有名有姓的,姓謝名玄,字是當時秦王照著自己的樣子,排給他的,叫昭德。
記得小小的自己被內侍裹了一件不合身的衣衫,鼻子裏淌著清水涕,一直不停地吸,不敢伸胳膊抹,內侍說衣服髒了,是要抽他板子的。
他心說昭德,我叫謝昭德,謝玄,謝昭德。人怎麼能有這麼多名字呢?
生母活著的時候老是叫他雪團奴,因為懷他的時候,正是瑞雪時節。
雪字,玄字,口舌笨拙的他偷偷在心裏來回繞了好幾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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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陽終於肯爬上天際,站在明德殿高高的台階上,旭日第一縷陽光一點兒沒小氣地鋪滿他周身,也沒多久,就是覺得暖洋洋的。
謝玄閉著眼揚首,從回憶中拽出神思,半後晌謂足不已,道:“著人盯著宜春宮,尤其是太子妃身邊的那個嬤嬤,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事無詳略都報給孤聽。”
小孟子應喏,彎腰屈背地下去吩咐。
當年那個險些被內監打死的人,如今不也是被前呼後擁,笑臉相迎嘛
終有一日,他要做這天下的主子,會有萬民臣服的那一天。
王家
背在身後的拳頭越收越緊,他心說,到時候生殺予奪,就拿王家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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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宮
嬤嬤紅著眼將主子扶回榻上,細軟帕子輕輕地沾去發絲上的水跡,暖香爐子已經備好,她將長發烘著,一邊勸道:“娘娘,太子殿下要胡鬧,您該攔著點才是,怎麼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