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宮:中元北極紫微宮,北極五星在其中,大帝之座第二珠。
——《步天歌》唐王希明
亙古千年的星辰在我們的頭頂投下一片巨大的星空。深夜,每當我們停下腳步,無意間抬起頭注視那片一萬年前就已經存在的星空時,是否會想起,多年以前它就是這樣冷冷地照射著我們的老祖宗,旁觀著人間的悲歡離合,愛憎別離。
在一千多年前的隋朝,一個叫丹元子的隱者把天上的恒星劃為三垣,紫薇垣位於中天,乃天帝所居,而紫微星在人間投下的那一抹不真切而又華麗的剪影就被稱作了紫禁城——那是每一個帝皇至高無上的居所,奢華而神秘。
康熙二十年的冬天,剛剛在紫禁城裏結束帝國的慶祝大典,就又迎來了三年一次的後宮選秀。凡滿蒙漢八旗官員年滿十三至十七歲的女兒們皆彙聚到了紫禁城之中。她們有人將成為大清國的後妃,在曆史上刻畫出濃墨重彩的一筆,也有人將如同做了一場春夢般了無痕跡地褪去,但此時此刻她們都被稱為“秀女”。
章佳氏福凝雖然是第一次踏入紫禁城的深宮後院,卻不像別的秀女那般,震驚於內廷的雄偉華麗而左顧右盼,隻是伸長脖頸看向朝陽殿外。
紫禁城真是大啊,她們一大清早出發,穿過重重宮門,到現在還沒有走到延輝閣,而她聽教引嬤嬤說過,延輝閣隻是後宮的一個偏角。這不禁讓人疑惑,這個後宮到底有多大呢?
現在太陽已經完全升起,湛藍的天空沒有一片雲彩,金燦燦的光芒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突然身後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著太監獨有的尖細嗓音,聲音由遠及近,眾秀女不由得麵麵相覷,是誰?在這人人都屏氣凝神的後宮中騎馬而來。
很快眾人就見到了答案:一騎黑馬載著一個紫衣少年如閃電般而來,在人群邊刮起了一陣不小的旋風,不少少女紛紛揚起頭好奇地注視著駿馬上的追風少年,膽大些的已經紅著臉在竊竊私語,互相咬著耳朵猜測這位俊朗少年的真實身份。她們是名門閨秀,即便從父兄不經意間流露的口風中也大概了解到能在紫禁城騎馬是何等的身份才能有的榮耀。
隨行進來的幾位教引嬤嬤見了馬上的人卻嚇得臉色鐵青,她們厲聲嗬斥秀女們低頭下跪。
福凝終於聽清那些太監們在喊的是什麼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慢點兒,您慢點兒。哎喲,太子殿下您小心啊!”
那個人就是傳說中的太子嗎?福凝不顧嬤嬤還在氣急敗壞地叫嚷,她抬起頭,目光逡巡著馬上的人,正對上一束火辣辣的目光,原來太子殿下也正好往她這邊瞧過來了。
福凝一時竟怔住了,自己家裏也有一個與他差不多年歲的弟弟,可是哪裏及得上他一分的氣度,雖然年歲還小,可是眼睛裏竟已有些張揚的霸氣,懾人神魄,福凝不自主地就想低頭。也是,他是太子,未來的皇上,是當今皇上的心頭肉,在宮裏從來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主兒,誰能對他說一個“不”字,誰又敢對他說一個“不”字。
許是跑馬跑得歡暢了,他臉上紅撲撲的,鼻尖掛著汗珠,此時在陽光下看來竟有些閃閃發光。
隻是對視了一眼,胤礽就把眼睛移開,望向了別處。隻見他揚起手中的馬鞭,指向她們,滿不在乎地向那些氣喘籲籲地才跑到他跟前的太監問道:“這些是什麼人,她們為什麼要擋我的道?”
為首的太監不得已喘著氣躬身回答道:“回主子,這些是進宮來選秀的秀女們,將來可能會做主子的額娘
此時太子胤礽已經八歲了,自從玄燁安排他入無逸齋學習後,他每日寅時就要到無逸齋書房,跟著滿文和漢文老師學習。隻有午時,侍衛會送上飯來,但也是吃完飯就要繼續前頭的功課,不敢有絲毫懈怠,因為玄燁會隨時過來突擊檢查功課。到了未時,這時候他和大阿哥、三阿哥會到無逸齋的院子裏學習武藝射箭。
今天教漢文的湯斌師傅請了病假,佟貴妃和太後終究是婦道人家,心疼這幾個阿哥日日如此,怕累出病來,好不容易才向玄燁告了假,上午便讓這三個阿哥出來活動活動。大阿哥和三阿哥一早就去了親生的額娘身邊,胤礽因為仁孝皇後離世的事一直是玄燁親自養在身邊的。見皇阿瑪上早朝去了,又少了兩個阿哥的陪伴,他想起前幾日剛學的騎射,心癢起來,便趁著眾人不注意偷偷牽了一匹寶馬出來,結果還沒騎幾步就被人發現了,真是鬱悶!
他此刻聽到這些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女子要進宮做他的額娘,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陣輕蔑。想著想著,就從鼻子裏冷冷地哼了一聲,高傲地抬起頭,狠狠地抽了一下馬鞭,不顧馬下的眾人絕塵而去。
這下可苦了跟著他的一幹眾人,剛剛好不容易才追上,這下又得邁開發軟的兩腿去追太子爺了。在紫禁城裏騎馬,除了麵前的這位太子爺,誰還有這個膽子呢?
正當眾人望著太子爺胯下的坐騎揚起的漫天塵土時,遠處飄來一頂湖藍色的軟呢小轎,轎子不偏不倚正好把胤礽攔住了。胤礽剛想發作,就聞到好聞的花香伴著軟語飄然而來,兩個錦裝宮人彎腰恭敬地掀開轎簾,宜妃秀麗嬌豔的容貌就露了出來。
對於這個看著自己長大的額娘,胤礽不敢倨傲無禮,他知道皇阿瑪一直偏寵宜妃。宜妃待他雖然熱情周到,但他仍能覺察出兩人之間有距離。這種距離是與生俱來的,不管他們兩人裝得有多親厚還是不能消除。
他翻身下馬,恭恭敬敬地朝宜妃請了一個安,“額娘吉祥
宜妃笑得甚是和氣,“吉祥,幾天不見胤礽又長高了,這大日頭底下騎著馬是要到哪裏去啊?”
正說著那幾個跟班的太監也趕到了,一個機靈的小太監先把馬牽了過來,眾人才暗暗地長舒了一口氣。
胤礽眼角瞥見坐騎已經被牽去,心裏微微惱怒,怪這個宜妃從中使岔,暗中拖延自己,雖知她的出發點未必是壞的,但**歲的小孩正是淘氣的年齡,哪有不愛玩的道理,所以心底頗為不屑。隻是他人小鬼大,常年跟在皇阿瑪身邊,玄燁也給和他講些帝王之術,於是心中雖然不屑,臉上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來,隻是漫不經心地回著宜妃的話,“兒臣去慈仁宮找皇祖母去,額娘去哪裏?”
此時秀女的隊伍也慢慢趕了上來,教引嬤嬤見是宜妃的轎輦忙遣了眾人又重新跪下叩拜宜妃娘娘。
宜妃也不忙著叫起,仍舊笑著和胤礽說話:“我去承乾宮見佟姐姐
胤礽點了點頭,也不去瞧跪在後麵黑壓壓的一群人,“哦,那不順路。額娘,皇祖母還等著兒臣呢,兒臣就先告退了
宜妃揮了揮手,道:“去吧,代我向皇額娘請安,我晚些再過去說完她又慈母般細細叮囑了一番他身邊的宮人,無非是些小心伺候之類的話。
章佳氏福凝跪在地上,可是眼角依舊微微地向上抬起,偷偷打量著這位幾句話就把那不可一世的太子打發掉的宜妃。
宜妃,哦,那是娘娘啊,她這次進宮來第一個看到的後妃,竟然是個娘娘啊,還是大人們口中偷偷說起過的那個聖眷優渥的宜妃娘娘啊!她懷著少女特有的羞澀和好奇偷偷地打量著她:真是漂亮,和她比起己還隻是個未發育完全的小丫頭,香色鬥紋錦上添花大氅在漫天的陽光中熠熠生輝,頭上倭墮髻斜插碧玉釵,彌漫在一股雍容華貴之中,遠非她們這些青澀的小丫頭可以比擬的風流成熟的韻味。
福凝隻是瞧了她一眼,心就撲通撲通地亂跳,遠比剛才被太子殿下瞪了一眼還來得厲害。
她想起進宮前派來的教習姑姑教她如何行禮。
僅是行禮一項,就有諸多講究,該是哪隻腳先出,該是哪隻腳跪,手又該放在身上的什麼位置,眼睛該看向何處等。禮又有行大禮,一肅、一跪、三叩及六肅、三跪、九叩的儀節之分,對什麼人行什麼禮,何時何地又該如何起身、如何跪安等,皆有分寸,更是一點都不能錯的。
教習姑姑教得仔細,“你這一彎下去得淺了,折到衣襟可就不美了。來,跟著老奴再做一次
福凝和眾人都不敢怠慢,一絲不苟地照樣子做著,一邊偷偷抱怨宮裏的規矩繁多。可是等到她真的見到宜妃時,她立刻呆在那兒了。
宜妃儀態萬方,舉手投足間都帶著皇家應有的氣度,福凝後悔那幾日學得還不夠用功,今日殿選恐怕要遭人恥笑了。她羞愧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