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暈酥砌玉芳英嫩(1 / 3)

八月。

永和宮。

和佟皇後過世的那晚一樣,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雨,如今離佟皇後過世已經一個多月了,皇上去了邊外巡行,雖然沒有人明著和她提起過,寧德卻分明覺察到西邊的情況越來越緊了。如今佟姐姐去了,後宮的事多是指派了溫貴妃料理著,然而她到底並不是很上手,因此仍舊是由寧德和惠妃幫襯著。她料到西邊將要有事,因此也不敢多花宮中的銀兩,隻是這個緣由卻不能對人明說,因此也是十分頭疼,每日除了例行的晨昏定省,還得為錢銀上的事想辦法。

四阿哥胤禛一直跟在佟皇後身邊,對佟皇後的感情比自己還親上百倍。每一次寧德在承乾宮見到胤禛哭得紅腫的雙眼,呆滯而哀決的眼神,便如亂刀絞著五髒六腑,痛不可抑。更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懼,背心裏竟生出層層冷汗來,心疼、憐惜還有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時湧上來,卻澀得張不開口。她隻能遠遠地望著他。胤禛自從知道他的額娘過世之後便一直守在靈前,哪裏也不肯去,倒是不哭也不鬧,但是這樣才最讓人擔心。

太皇太後走的時候,玄燁號啕大哭,哭著喊著要割辮,人人都擔心不已,怕皇上傷了身子。倒是寧德並不去勸他,但是如今胤禛不哭也不鬧的樣子反而讓寧德揪緊了心,心神不寧。孝懿仁皇後頭七的晚上,胤禛突然發高燒,寧德趕到的時候他已經叫太醫瞧過了,然而麵色依舊蒼白,渾身打著冷戰,還一陣陣地出冷汗。那晚,寧德陪著胤禛,隔一會兒便去摸摸他的額頭,又擦汗又喂藥。胤禛一如他小時候睡得並不怎麼踏實,仿佛還做了噩夢,總是踢翻被子,每次都是寧德細心地替他蓋好被子。直到深夜,胤禛睡熟了,發出很輕很輕的鼾聲,寧德走到他的身邊,不放心地再探了一次體溫,已經恢複正常,也不再出冷汗了,她才舒了一口氣。

寧德微笑著注視著這個離開她懷抱十年的孩子:他蜷伏在被窩裏,睡得極像一個嬰兒,突然輕咳了幾聲,微微地皺起眉來。寧德便輕輕地在胤禛背脊上拍了幾下,胤禛臉上緊繃的表情慢慢鬆開,四肢也伸展開來。他握住了寧德的一根指頭,安穩地一覺睡到天亮,終於在睡夢中露出了久違笑容。

隻是第二天胤禛醒來的時候,卻並不知道昨晚陪了他一夜的那個人一早就已經離開,去了正殿,那裏還有許多前來哭靈的命婦、福晉、格格需要她去應承。

寧德微微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這幾天沒睡好倒是有些頭疼。她打了一個哈欠,手中捧著的卻是聖筆的抄本。如今人人都知道皇上對孝懿仁皇後的情誼非比尋常,想來佟家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皇恩浩蕩也不過如此。這等恩寵前兩個皇後卻沒有享著,萬歲爺親筆題詩這樣的榮耀,給了佟姐姐,那個盼了後位一年又一年,等了一年又一年,卻在臨死前一天終於等到的佟佳氏赫弦,然而寧德卻隱隱地明白如今這個皇宮裏是再也不會有皇後了。

“命硬克妻。”這個說法是後宮裏人人心裏想著卻沒有一個敢說出來的,怕是皇上心中也是這個想法吧?立了三個皇後,死了三個皇後,即便是聖明如斯的皇上也信了這個說法吧?

寧德指尖微顫,一滴珠淚忽然濺落在“歎此平生苦,頻經無限愁”上,綻開了濃墨,化作一團黑色的水霧印在潔白的紙上。

“榮妃娘娘到。”門口的太監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聽到是榮妃來看她,寧德忙收拾了情緒,淺笑著起身去迎她。

“難為今天下雨,姐姐還過來看我。”寧德立在滴水簷下遠遠地笑著。

見寧德出來迎她,榮妃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上前攜了她的手,進了屋才道:“今天我過來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要煩擾妹妹的。”

寧德問道:“有什麼要緊事?橫豎有什麼要吩咐妹妹的,打發一個宮女過來回一聲就好了,姐姐何必親自跑一趟。”

榮妃道:“是為了溫貴妃的事。妹妹沒有聽說昨夜承禧殿裏的事嗎?”她拉住寧德的手小聲問道。

寧德搖了搖頭,“昨晚睡得沉了,想是有什麼消息她們還沒來得及回我。姐姐聽說了什麼嗎?”

正說著,琉璃捧了茶進來,寧德順手接過,榮妃卻隻是擱在一邊歎道:“是靜觀齋的那位嚷出來的,原來宣貴人去承乾宮吵架一事溫貴妃也有份兒,皇上原先就為孝懿仁皇後的事傷神,如今這樣一鬧大家都別想好過了。聽說昨夜皇上在承禧殿裏發了好大的火,宣貴人都被人從景仁宮裏叫來了,後來查出果然是溫貴妃傳的話。”

她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我再說一事,你可別多心。妹妹還記得,太皇太後去的那一年,你和惠妃兩人的事嗎?聽說那件事也是她使的壞,倒是連累了妹妹這些年擔了這個虛名。”榮妃又幽幽地補充了一句,“誰能想到平時見她是那麼端莊的一個人,背地裏會搞出那麼多的事呢。”

寧德和惠妃之事原先她就聽海瀾珊講過,所以並不相疑,反倒是平貴人突然牽扯出孝懿仁皇後吐血之事和溫貴妃有關,倒是讓寧德覺得此事必有蹊蹺,她信海瀾珊必不是那種小人。心裏倒是警惕了些,她笑了笑問道:“那惠妃姐姐那裏怎麼說?”

榮妃抿嘴輕笑,“你還不知道她的為人嗎?她還能有什麼意思,如今還不知道怎麼高興呢!”

寧德沉吟道:“溫貴妃為人怎麼樣我也不好說,和她素來也不怎麼熟,隻是我總歸不願相信她背後做了那麼多的事。”

榮妃微笑道:“妹妹還是那麼心善。隻是不是她還會有誰?她在宮裏也隻是與孝懿仁皇後有隙,難不成還會是孝懿仁皇後跳出來害她不成?”她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麼,“孝懿仁皇後去了,原本宮中就該輪到她執掌後宮,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代皇後的位置可懸了,若是衝著權利二字,要害人也是可能的。”

寧德體味著她的言語,心頭忽然飄過一絲疑慮,轉而透亮。她坦然輕笑道:“姐姐是在疑心我了。佟姐姐去了,溫貴妃又這樣,就剩下我們四妃了,我和惠妃又是素來幫襯著理事的,要說我嫌疑最大也不是不可能的。”

榮妃靜靜地望著寧德道:“佟妃抱走四阿哥的時候,難道你沒有恨過她嗎?欲先取之,必先予之,這個道理並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才明白的。其實從四阿哥被抱走那一刻起,你就開始行動了,不是嗎?表麵上你事事遵照佟皇後的意思行事,讓她變得不可一世,自以為大勢已定。佟皇後原先是那麼一個謹小慎微、與人為善之人,為何到後來會變成睚眥必報、獨斷專橫?妹妹真是良苦用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