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浪淘沙(1 / 3)

番外三浪淘沙

蜃闕半模糊,踏浪驚呼。任將蠡測笑江湖。沐日光華還浴月,我欲乘桴。

釣得六鱉無?竿拂珊瑚。桑田清淺問麻姑。水氣浮天天接水,那是蓬壺?

冬天天亮得晚,但是乾清宮隻看時辰不看天『色』。不到寅時,緊鄰著月華門的西配房裏就已經聚集了乾清宮的大小宮女、太監,除了不當值的跟粗使、沒有身份的之外,幾乎都到齊了。

衛晚晴到乾清宮已經有一個月了,一切並不像她想的那樣,禦前行走,那是後宮裏多少宮女盯著的美差啊。若不是得了惠嬪的力,隻怕自己現在還在浣衣局裏洗衣服呢。皇上似乎已經把自己給忘了,倒是害自己瞎擔心了那麼久。年前,聽說永和宮的成常在得了皇七子,皇上賜名胤祐。她反倒安下心來,穩穩當當的在乾清宮裏做起了小宮女,雖然時刻要謹小慎微不敢大意,但比起以前在浣衣局裏洗衣服終究好上許多,想明白了也就罷了,自己不過是這後宮裏的一粒棋子,下棋的人要把自己往哪裏放就往哪裏放吧。

這一日恰逢大節,玄燁自散朝之後,奉了太皇太後和太後在慈寧宮接受後宮妃嬪朝賀。難得一向養在宮外的大阿哥與三阿哥也奉旨回了宮,端坐在自己的母妃身邊承歡。因幾位老太妃和年長一輩尚能走動的福晉們也入宮道賀,慈寧宮裏今個兒倒是齊聚一堂,熱鬧非凡。

寧德因為剛坐完月子,玄燁怕吹了風不好,隻是晌午讓她來略略坐了坐,便早早地遣了她先回去了。況且寧德估『摸』著金萱剛產下胤祐,現在還不能下床,自己帶著眾人在慈寧宮裏熱熱鬧鬧,留她一個人在永和宮裏冷冷清清,她知道產後最是會多心,於是也不推辭就先回去了,倒也省得再看各宮人的嘴臉。

在慈寧宮,皇帝高興被眾人勸著不免多喝了幾杯,一時有些不勝酒力,微微有些暈眩。梁九宮忙上前替皇帝脫了大氅,遞給了早已候在一邊的衛晚晴。梁九宮瞧著皇上醉醺醺的樣子,躊躇了片刻道:“敬事房的牌子已經遞上來了,皇上今晚要不要翻哪位主子的牌?”

看著玄燁遲疑了一陣點了點頭,才敢揮了揮手,於是有一個小太監捧了朱紅填漆大盤上來,裏麵裝的正是承喜的綠頭牌。

玄燁細長的手指輕輕地從上麵撫過,薄薄的竹片上已經磨得光滑,那一簇如意頭墨綠雲紋在昏暗的燭光下泛出恍如碧玉般的湛青『色』。用鬆煙墨寫成的小楷就在他的眼前恍恍惚惚地跳動著。望著這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名字,他有些暈眩,手一鬆,啪嗒一聲,綠頭簽便灑了一地,隻剩下那隻朱紅填漆大盤還穩穩地被小太監托在手裏,顯得孤單而可笑。

衛晚晴被唬了一大跳,她有些慌張地俯身,跪下雙膝,在清冷的大理石地麵上拾撿那一地的碧『色』。

玄燁坐在椅子上望著那一團素『色』的背影,纖細的影子在明明滅滅的燭火裏和記憶中的影子漸漸重疊起來。他緩緩地伸出一隻手,搭在晚晴柔弱的肩上。

晚晴覺著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口,卻不知道該不該回頭,隻是這樣跪著,身子卻不可抑製地發起抖來,一陣冷,一陣熱,仿佛得了什麼重病似的難受。

玄燁身上微微熏人的酒氣混合著屋裏燒著的龍涎香鑽進她的鼻尖,呼吸間盡是他的氣息。晚晴臉頰上不禁飛上兩朵紅霞,正是那不勝嬌羞的神態讓玄燁情不自禁地吻了下來。冰冷的唇印在她發燙的麵頰上,她隻覺得腦中一片空白,想起來乾清宮前惠嬪說的那些話,看著眼前的這個陌生的男子,衛晚晴猶豫著終究還是把身子靠了上去……

比起寧德生皇六子胤祚的熱鬧,成常在生皇七子胤祐冷清了許多,賞賜不僅少了一半,來往走動的人也少了許多。慈寧宮和寧壽宮的兩位太後隻是派了個嬤嬤來瞧瞧便罷了,寧德現在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新出身的小阿哥上,因此也顧不得照顧她。倒是宜嬪帶了她妹妹時常來走動,無形之間,等成常在出了月子,她與宜嬪卻是越來越親近了,反而與寧德生分了許多。不過她一向是個老成的,麵『色』上從不表『露』,依舊在寧德麵前姐姐長姐姐短的,而寧德倒是把心思都放在了六阿哥身上,一時倒沒有顧那麼多。

自從成常在有了七阿哥,地位無疑在後宮之中高了許多,隻是皇上一向是一起冊封的,除了寧德那次是特例,所以她現在還是常在的名號。隻是不是一般小主的身份了,連帶著照料七阿哥新派上來的幾個教養嬤嬤和宮女,又有寧德特意新撥過去的幾個宮女,規格上於眾嬪也不遑多讓。

這一日,眾人倒似約齊了似的,一起聚到了宜嬪的麗景軒,隻是敬嬪倒是宜嬪特意派人請來的。說是皇上的萬壽節快到了,想和眾姐妹一起商量一下給皇上送份什麼禮物好。成常在也不好意思推辭,而且這幾日皇上不知怎麼的看上了一個宮女,除了德嬪不便侍寢之外,便常常寵幸她。聽著音訊似乎還是惠嬪身邊的人,因為惠嬪的身份在那兒,而且又得了太皇太後的喜歡,大家倒不好故意過去尋茬。倒是又讓她憋氣了許久,總是在尋思著有什麼辦法能重新討得皇上的歡心,這樣想來,去宜嬪那裏探探風聲和眾人交流一下經驗也是好的。

等她到的時候,眾人都已經到了,除了佟貴妃帶著胤禛去了永和宮看寧德,惠嬪和溫嬪幾人沒來外,麗景軒裏倒是很熱鬧。麗景軒本來風景就好,宜嬪又是愛熱鬧的『性』子,小小的一間內室被她打扮得精巧舒適。

敬嬪進了門,就見幾個地位低下的常在、答應出門來迎她,她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直到看見宜嬪郭羅絡氏的妹妹木蘭也瑟瑟地站起來,她才『露』出滿意的一笑,對宜嬪告了座款款地坐下。這一切被金萱默默地看在眼裏,鼻子裏哼了一聲,心底憤憤道:“待會兒便要你好看!”

敬嬪卻沒注意到她這個小小的常在此時心中所想,隻是愉快地挨著端嬪和平嬪坐下,笑著搭話道:“難怪皇上愛往妹妹這兒跑,這屋子裝飾得可真精巧,又暖和又敞亮,不像我那兒成天陰戚戚的,就算燃著地龍也不管用。”

宜嬪掩嘴笑了,“姐姐,您這是又拿我開玩笑呢,誰不知道姐姐的延洪殿是最有序整潔的啊,連皇上都誇姐姐呢!”

聽著宜嬪誇她,雖知不過是客氣話,敬嬪心裏還是有些樂滋滋的,不過卻聽宜嬪語氣一轉,幽幽地道:“更何況皇上哪裏看得上我這破落地啊,成常在既然在這裏我也不怕說了,就是永和宮的素淨恬淡也比我這裏強啊。我這個嬪做的都不及個宮女……”宜嬪的嘴角『露』出淺淺笑意,笑意裏卻透著一股心酸。

平嬪看了她一眼,語調突然清冷下來,“姐姐說的可是那個辛者庫的丫頭。”比起宜嬪的寵幸,平嬪似乎連皇上的雨『露』均沾都承不上邊,要不是她出身高貴,姐姐是當年的仁孝皇後,又是當朝太子的親生姨母,早就被眾人遺忘,現在她似乎隻是一尊泥塑被眾人捧著,供著,空有虛名。所以提及衛晚晴她比宜嬪更恨,這樣一個肮髒的丫頭居然越過堂堂的世襲功勳之女,能博得皇上的寵愛。

撲哧一聲,原來是窗外樹枝被積雪壓折的聲音,此刻聽來一股冷意直直地侵入人心,屋裏的每個人都不禁若有若無地打了個寒戰,適才好不容易營造起來的歡樂融洽氣氛一掃而空。

宜嬪鳳眸裏流『露』出一抹笑意,拍了拍手,招呼道:“來人,我怎麼覺得這暖爐突然冷下去了,再添一點兒炭吧。”她回首向眾人一笑,“我們自己樂自己的,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都怪妹妹我不是,何苦提起這傷心事啊,我們隻能自己疼惜自己,何苦讓那妖精敗了我們的興呢!”

端嬪順著她的話,佯裝歡快地笑道:“是啊是啊,敬嬪妹妹,你沒來之前我們正在說木蘭妹妹養的那隻小熊呢,前幾天剛剛生了一窩小貓,我瞧著好看,正想討幾隻去養養呢!”

木蘭靦腆地笑了笑,輕聲道:“小家夥調皮得很,可不好養……”

端嬪斜睨了她一眼,眼底頗有不屑,不過當著宜嬪的麵也不好太明顯,於是輕笑著帶過,“妹妹到底年紀小,說的是小孩話。這貓兒狗兒的,自有下人去照顧,我們不過是看它個乖順,要是它真不聽話隨便丟到哪兒去也是一樣的,不過是件玩物,妹妹還真是上心了。”

她還待再說,卻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嫋嫋的歌聲,伴著二十一弦的古琴,在冬日寂寥的深宮中聽來,顯得分外悠揚清幽。

矮榻上坐著的成常在突然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專拿這樣的『淫』詞豔曲來『迷』『惑』皇上。”聲音不大卻足夠讓眾人聽到,一時氣氛又有些凝滯。

敬嬪茫然不解,便拉了拉身邊素來相厚的端嬪的衣襟,悄聲問道:“怎麼回事?”

端嬪十分不屑地回答道:“喲,你還不知道嗎?那個妖精如今住到了邊上的永壽宮裏,雖然皇上暫時還沒有下旨封她,不過那也是早晚的事了,真是可憐了宜嬪妹妹攤上這麼個‘好鄰居’,難為你還要打點了精神來招呼我們。”

敬嬪掃了一眼成常在,知道她是永和宮的人,今天見她這樣講怕是永和宮的那位也心生不滿了吧,心裏暗暗一笑,原來那個故作清高的德嬪也有嫉妒的時候,卻不知成常在與寧德早已貌合神離。

對那個新得寵的衛氏,她早就心生不滿,隻是礙於皇上和惠嬪的麵子,她不好意思故意出頭去招惹,其實心裏早就憋著一口氣。今日見眾人都齊全了,提起那個狐媚子都是一股氣,便想特意撩撥。於是她裝著不解,字斟句酌地問道:“成常在,她這唱的是什麼啊?你跟著你的德主子,想來學問都不差吧,不如講給我們聽聽?”

成常在見她扯上了寧德,撇著嘴道:“這是他們漢人宋代一個叫晏幾道寫的詞,說白了無非就借寫彈箏來表現當筵演奏的歌『妓』心中的幽恨。”

端嬪嗔道:“她還有什麼可幽恨的,一個辛者庫的賤奴飛上枝頭變鳳凰,她還不知足!”

敬嬪飲了一口新呈上來的玫瑰『露』,陰陽怪氣地道:“怪不得叫『淫』詞豔曲呢!還想著做娼『妓』呢,真真是下賤。”

被敬嬪這樣一提,眾人皆『露』出憤慨之『色』。宜嬪麵無表情地望著眾人發怨,也不勸慰,隻是在心底偷偷地微笑。

成常在手中的茶盅往桌幾上一放,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在喧囂嘈雜的暖閣中聽來尤為刺耳。隻見她直起身來,瞪著雙眼,咬牙切齒道:“既然如此,大家何不到永壽宮去拜會拜會這位新貴呢?”

滿室的人突然靜下來,這番心思她們早就有了,隻是誰也不肯做那隻出頭鳥,還在互相觀望著,說是新寵,可是這整個後宮之中還真沒有幾個人見過她。衛晚晴原先隻是個浣衣局的宮女,自然不會有人知曉,後來又從永壽宮直接送到皇上的乾清宮去當差,侍寢後也隻耳聞此女如何得寵,不見真人出來走動。因為她還沒有正式受封,連去太皇太後和佟貴妃那裏覲見的資格也沒有。每日隻是待在惠嬪的永壽宮西殿一角,足不出戶,她們又不好殺上惠嬪的地盤去找茬,所以總是有一股氣憋在心裏。

不過聽了成常在的一席話,埋藏在心中的怨念又開始蠢蠢欲動了,誰不知道成常在的背後是永和宮的德嬪,聖眷正盛,連產二子,又與主掌後宮的佟貴妃交往甚密。如今成常在也誕下七阿哥,高升也是指日可待,這滿屋子的人誰也不敢視她為尋常的低等常在。不然也不會在宜嬪、敬嬪和端嬪之下另設一張矮幾與她,便是宜嬪的親妹妹,固倫恪靖公主的生母貴人木蘭也不過是打橫坐在下麵。

許是寧德和金萱兩人皆沒有發覺,因為寧德常常避足永和宮,無形之中眾人便把成常在當成了寧德在外行事的槍棒,所以聽了成常在的提議,倒以為也是永和宮那邊的意思,這樣一來更加有恃無恐。

不知是誰先反應過來,應和了一聲,“不錯,不錯,我們正是該好好拜會拜會這個新妹妹呢!”新妹妹,三字咬得極重,生怕別人不能領會她的意思。

住在永壽宮裏的靈答應忙不迭地獻計道:“各位姐姐,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今日惠嬪姐姐正好去了慈寧宮。上午已經有人來傳話,說是大阿哥下了學也要到慈寧宮去,叫永壽宮裏不用給她留膳了,怕是要在慈寧宮裏吃過晚飯才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