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季白曾經信仰過上帝,沒人不怕死,大家都需要信點什麼來克服心中的恐懼。
少年訓練時因為一個動作失誤招來毒打,鞭子,棍棒,身體極力蜷縮起來,但是沒用。拳腳如雨點落下,狠狠襲擊他最柔軟的地方,腹部,腿根,漸漸連扛打的力氣都沒了,身體迫不得已舒展開,喉頭一陣陣腥甜,咳出混了胃液的血沫。
跟人在充滿了催淚瓦斯的房間裏廝打,麵部肌肉已經癱瘓,眼淚和鼻涕不受控製地湧出,連視線都模糊不清,隻能憑借聽覺躲閃,反擊,有人暴斃當場,牆角就堆著黑色的防水袋,不斷有人被抬出去扔掉,就像丟垃圾一樣輕而易舉。
狙擊訓練時,四天三夜保持清醒,每天隻有兩個小時的睡眠時間,瞪著血紅的眼睛捕捉黑暗中的影子,一邊還要對抗幹擾,大腦時刻處在崩潰的邊緣,結束後的24個小時根本沒法休息,後遺症如鬼魅一樣伴隨著他們,有人嘔吐,有人破口大罵,有人瘋了一樣用頭撞擊牆壁。
所以他後來就漸漸不再相信了,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就算個屁,痛苦根本不會減輕分分毫。他開始學著戰勝它們,而不是寄希望於別的什麼,你隻要殺不死我,我就一定能幹掉你。
與生俱來的苦難給他戴上層層枷鎖,如果不能及時消化它們,季白大概在十歲時就已經吞槍自盡了。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變得冷漠又麻木,老k收養了他,收養了很多來自不同國家的棄兒,給他們食物,訓練他們殺人,一切都是等價的。所以季白不會感恩,因為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他人的所有善意都來自於他們想從你那得到些什麼。
後來,那些看起來痛苦的,慘絕人寰的記憶都變成了季白驕傲的資本。他很獨,看不起任何人,孤高絕情又不好招惹,警察署為了求得一次跟他的合作絞盡腦汁,犯罪團夥聽到他的名號也大加收斂,他孑然一身,任何諂媚或恫嚇都沾不到他。
直到忽然有一天,他變得一無所有,離開了那個他所熟悉的黑暗肮髒的環境,離開了槍械和冷兵器,一股巨力將他拋回了表麵和諧的社會,當他發現自己不用再通過殺人來賺取地位和金錢時,已經一身絕技被困在了凡塵裏。
他變得迷茫,甚至無助,還不如自小出生在這裏的幼童,不得不打碎筋骨一點點從頭開始,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和那個汙穢的環境分離不開。曾經無堅不摧的王者,被診斷患有精神疾病被送到醫院治療,而他不能反抗分毫。季白還沒有重構自己已經碎裂成渣了自尊和驕傲,安承就出現了。
那是他曾經相信又徹底喪失希望的存在,不計報酬的付出,卻從不索取什麼,有著源源不斷的善意和熱情,真心實意的追求,切身處地的考慮,甚至會因為他的一個反應而小心翼翼。
所有的這些,都不是他祈求的,而是安承給予的。他的溫柔和善來自於良好的家庭和教育,那是另一個季白完全陌生的體係。
於是他第一次感到誠惶誠恐,既不想放手,又不敢過分索求,他不知道自己和安承之間的平衡點在哪兒,是不是走錯一步就要滾回原來的地獄中去。
好在,安承會擺平所有的問題。
“你為什麼會這樣想,”他從季白懷中抬起頭,“人是極複雜的生物,怎麼能用簡單的好與壞來區分。”
“人和人之間的對比本來就是不合理的,”安承輕聲說,“有異性戀,也有我這樣的同性戀,當然也會有你那種經曆的人,和我這種經曆的人,alex也不壞,隻是我和他不合適。”
“但不管怎樣,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夠合適,”安承說完,便從季白的懷裏掙脫出來,回房去了,他的失態好像也隻有一瞬,坦坦蕩蕩,磊落光明,這才是安承。
季白在窗邊站了一夜,直到月落星稀,最後歪在懶人沙發上睡著了。
極度疲乏的一晚,饒是安承那強悍的大腦也有些支撐不住。周一上午沒課,他幹脆請了半天假,關掉鬧鍾,放任自己沉沉睡去。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屋裏輕悄悄的,安承看了眼手機,已經十點了,這個時間季白應該在健身房,他舒了口氣,這樣也好,他們彼此都需要思考的空間。
完全清醒後他起身下床,打開門先吃了一驚,客廳裏飄蕩著濃鬱的飯香,季白坐在餐桌邊,守著滿桌的菜,不知道已經等了多久。
“你這是?”安承茫然。
“我煮了粥,然後去樓下買了早餐,”季白把早點端回去熱,“本來想做之前那個瘦肉粥,但味道好像有些淡了。”
“啊……”安承覺得自己可能還沒睡醒,直到刷過牙坐到桌邊時還感覺不太真實,隻有陽光依舊燦爛。
這個點胃裏已經空了,有人做早餐當然是好的。安承悶頭苦吃,張嘴咬開一隻燒麥,就聽季白說道,“安醫生,我也想跟你試試看,我們合不合適。”
安承咬著半個燒麥抬起頭,大清早沒戴眼鏡,輕微的近視讓他的眼神看來迷茫而懵懂。當時他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你他媽可別耍我,不要再用這種事來看我出醜。
“呃,我的意思是,我想跟你試試看,”季白等了半天也沒見他說話,心裏忐忑起來,原來對著別人剖析自己的內心是這樣一件困難的事情,簡直像把最薄弱的地方袒露出來,任人拿捏,他被槍指著腦袋時也沒這麼緊張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