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廟門前右側陡然生出一棵快要高聳入雲的古榕樹。
山越看著那種子長成綠芽破土而出,頃刻間便糾纏上升躥成一棵參天大樹。
褐色的樹皮,兩個人胳膊般粗壯的枝丫,誇張的葉子。他看得有些驚訝,愣愣地問賀青山這是要做什麼。
“這是上屆山神大人留下來的禁製,我將它喚醒了。”
那棵剛長成的榕樹好像有生命力般,聽到賀青山的這番話,居然“刷刷”晃動起了樹上的葉子。類似海浪的聲音在耳朵裏嗡鳴,引得人心中煩躁,山越遮住了自己的耳朵。
肩膀上的山鳥卻一副興致昂揚的樣子,展露幾聲又低又急的鳴叫,一直想試探著飛上前去,但又好像害怕什麼一樣。
賀青山抬起手,指尖輕輕勾動,山鳥一聲清脆的叫聲便從山越肩膀飛走。
山越看著山鳥毫不猶豫地飛進賀青山的手裏,滿心不服氣道:“它怎麼這麼聽你的話啊。”
“你與它相處的時間太短,過些時日它也會聽你的。”
賀青山摸了摸山鳥頭頂的紅冠,眼神深邃,好像在回想什麼久遠的事。
片刻後,他對掌心裏輾轉跳躍的山鳥輕聲道:“別怕,它還認得你,去吧。”
掌心向前一遞,山鳥便振翅而上,古榕樹隨即又發出一陣劈裏啪啦的樹葉聲。
山越站在廟幡下看著山鳥穿過層層枝葉,飛入榕樹的頂端,直到看不見身影。
這一幕讓山越感到莫名奇怪。他恍惚意識到,他所知道的賀青山好像隻是冰山一角,有很多事情都從未聽他提起過。
他問賀青山道:“話說,青山你好像知道很多事。”
與賀青山看過來的目光對視,山越看著他熟悉的一切,看著那雙木訥又老成的眼睛,好像感知到什麼東西要同這棵千萬年前的古榕樹一樣,破土而出,毫無征兆。
“總覺得最近你很不對勁。”山越嘟囔著,壓下心底的疑問,其實他更想問的是對麵的人有沒有事情瞞著他。
“你知道嗎”,賀青山悠悠開口,“我曾做過三屆山神大人的信使。”
“你是第四個。”
他慢慢走近榕樹,把掌心貼在榕樹的樹幹上,感受那上麵斑駁的痕跡與溫熱,“每一個山神大人在離開前,都會為這座神廟設下一個禁製,而我是唯一一個知道的。”
他轉身看向山越,“等以後你飛升上九重天,也要留一個禁製下來,我也會知道。”
“九重天?我才不要去。”山越直接了當的拒絕道,“青山我留下來陪你不好嗎?”
“不行!”,驟然降度的聲音把山越嚇了一跳,他看向賀青山,從他眼中看到的是少有的決絕與狠厲。
“你必須上九重天。”
他不想再犯錯了,那是比起所有,最為罪孽深重的錯。一個、兩個、三個,如果都無法成功升入九重天,賀青山不知道他作為信使的意義是什麼。
溝通凡人與山神?
嗬,別開玩笑了。
他的山神大人,隻有在為了一個凡人想變成另一個凡人的時候,才會想起他。
賀青山落寞的表情映入山越的眼,他以為自己說錯了話,趕緊反悔道:“青山我胡說的,我們渴求凡人供奉,努力修煉,不就是為了成功升入九重天嗎。”
“我會努力的。”
努力前…下山最後見見凡人世界,滿足一個願望,也可以吧。
山越暗自打著小算盤,眼睛瞥到與古榕樹敘完舊的山鳥飛了下來,連忙扯開了話題。
山鳥在賀青山身上繞了幾圈,慢慢靠近他的腰間,在山越灼灼地注視下沒有停留,重新落在了賀青山的肩膀上。
山越:“……”
沒了通感之術,賀青山無法得知山越的這些小心思,見他沉默不語,便也沒心情多說什麼,隻最後囑咐道:“我會下山一趟,沿途設好迷陣,確保那些侍衛不會再來。”
“太陽落山之前回來。”
“那你什麼時候上九重天?”
“回來見完你之後。”
山越又意識到,賀青山一定是最囉嗦的信使了。
這樣的人,真的可以做好溝通凡間與山神的工作嗎?
賀青山一閃身,剛才所站的位置就隻剩下一團將散未散的煙霧…以及從煙霧裏飛出來要向他而來的山鳥。
山越:
“別回來,快點跟上他!”
山鳥便又撲棱著翅膀調轉了方向。
“呼…”,山越舒出一口氣,手中變換出那支短木笛來,一邊往回走一邊心下祈禱。山鳥啊山鳥,你可一定要把“換息丹”偷回來啊,能不能去山下走一遭就看你了。
他走到山神像下,仰頭看著那俊美又溫柔的身姿,看著宛若神光的陽光從夾縫裏傾斜,不自覺摩挲著手裏的短木笛。
山下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
家仆還是會按時送飯來,清粥小菜,粥麵漂幾多不知名的小黃花,入口清甜,滋補養生。隻不過碗不再是瓷碗,吃飯的時候那兩個壯漢家仆會一動不動地盯著。
將最後一口粥喝完,空了一天的肚子總算溫暖起來,何靜之放下碗,瞥了一眼兩邊“站崗”的家仆,揉了揉眉心輕笑一聲道:“我吃完了。”
兩個家仆對視一眼,一個走上來把東西收了下去,另一個手一伸,“請公子上床休息。”
何靜之沒有多言,起身向床邊走去,家仆上來想要攙扶,也被他躲了過去。
“那公子您好好休息,有什麼事您叫我們,我們就在門外侯著。”
“等等。”何靜之叫住家仆,示意他把窗戶打開。
“這…”家仆麵露難色。
“怕什麼,我又不會跑。”,“再說了,那個窗戶那麼小,我跑得出去嗎?”
“還是…你們兩個人隻是徒有外表,”他頓了頓,換上一副戲謔的表情,“連我也看不住?”
看著家仆臉色一僵,他繼續道:“要是讓軼司臻知道了——”
“我們這就把窗戶打開。”
何靜之撤下笑意,看著家仆把窗戶打開,灌進屋的風把窗邊的蘭花吹動。
緊接著微風便拂麵而來,何靜之眯起眼睛感受到幾分愜意,家仆們退了下去,他翻了個身,背對著閉上了眼睛。
太陽很快落山,廂房因為朝向原因照不到什麼光亮,起身欲點燃一支蠟燭時何靜之發現對麵屋頂上好像站著一個人。
灰褐色的勁裝,抱在臂彎裏的長劍,與隨風飄揚的黑色發絲。
他站在昏黃的天色下,幾乎快要與其融為一體。可何靜之發現了他,而他好像就是在等著何靜之發現。
“歘”的一聲,手中的蠟燭被點燃,火光搖曳幾下後穩穩燃起,何靜之再看,房頂上的人卻不見蹤影。
他把蠟燭放到桌子上,打開了門。
“公子,有何吩咐?”
錯過家仆們的身體去看,屋外空空蕩蕩,未見一物。他轉眸向遠處望,卻也是什麼都沒看到。
“那邊的房子,是做什麼的。”
家仆回身望了一眼,從那連天的月季花和樹木裏找到何靜之口中說的“房子”,回道:“隻是普通的雜物房。”
“公子問這個做什麼?”
“沒事。”何靜之收回目光,轉身將門關上。
進到屋子裏麵,何靜之眼睛裏映入一個人的身影。
站在窗邊,單手執劍。
“原來是你。”他啟唇,自己都未曾注意到自己壓低的聲音。
“何公子。”一身黑褐色勁裝的胡殊回應道,目光落在他的左手手腕,“我來道歉。”
何靜之勾起嘴角,向前伸了伸手腕給胡殊看,“已經不礙事了。”
“是我之前疏忽,對不起。”
自說自話的本事倒是和軼司臻一模一樣。
何靜之擺擺頭,向前一步湊得近了些。既然碰上了,那有些事他不問白不問。
“我有事想問你。”
“我弄傷了你,理應在我手腕上也劃一刀,但我要替公子辦事,你有什麼想問的,作為交換,我會回答你。”
何靜之:“……”
真不知道軼司臻是怎麼把他手下的侍衛培養成這樣的。
“那好,我問你,軼司臻讓你們找什麼。”
“不能說。”
何靜之:“……”
胡殊靜靜地看著何靜之,“但是你知道。”
他知道?何靜之皺起眉頭,剛恢複安靜的眉心又痛起來,他知道軼司臻要找的東西?那軼司臻必須要得到的東西是什麼。
“你可以再問我。”,“或者讓我為你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