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青山,大抵最開始不叫賀青山。
這個名字,得來於鬆露山第一屆山神,也是他所供奉的第一個山神。
沒錯,供奉。
千百萬年前,賀青山也隻是一個普通的凡人信徒。跪拜山神、供奉福澤、祈求山神大人的庇佑,年年歲歲將一顆癡心擺在山神廟前的香案上,是那時候他的任務。
弱冠那年,他無意間在山神廟看到了顯出真身的山神大人。飄飛的衣袂,縈繞在鼻間的淡淡花香,一雙明媚如陽光的杏眼配上妙曼的身姿,隻是靜靜站在那裏,便叫人神魂顛倒。
隻一眼,賀青山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卻也因此有幸成為了山神大人的信使。
他兢兢業業侍奉,甚至為了能永遠守在山神大人身邊,偷了百篆書,習得了那能將凡人變成神使的秘法。
挨一道驚雷天譴,他可以永遠做山神的信徒,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唯一。
成為信使後,便與山神有了靈與靈的連接。賀青山借用通感之術,探求一個無欲無求的山神的心,變著法子討他所愛的山神大人的喜歡。
鬆露山無邊無際,孤寂是一場濃重的大霧。但彼時,山神大人是支撐他的全部,那眼尾輕痣的女子,懵懂單純的脾性惹得他栽進去便出不來。
時光飛逝百年,驀然回首,他已經成了“賀青山”,穿著發藍的衣袍,褪去一身稚氣,做事老成。
但心底仍有一處柔軟,為他的山神大人而留。
……
一切的變故,起因於另一個凡人。
就像山神大人給予了他名字一樣,那個凡人也送給了山神大人一個名字。
鬆露鎮的窮書生,隻用一個名字,便騙走了他懷著敬畏之心來愛慕的山神大人。
“鬆月。”
皎如凡間雪,高掛鬆枝頭,回眸入夢來,牽腸掛肚去。
而他隻是一座“山”,一個碰巧與神有緣的信使而已。
鬆月與那凡人書生的事鬧到了九重天上,天帝大怒,最先問責的是他。
九九八十一道刑鞭落在後背,皮肉嵌進去,鮮血染紅了藍衫。
賀青山不後悔,卻沒由來的恨。
也是他沒膽子,教不會山神什麼是愛慕,什麼是男女之情。
那可是神啊,居然會為了一個凡人在他麵前心痛落淚,夜夜難眠。神樹的光芒肉眼可見的灰死下去。這一切的一切,對賀青山來說就像一把施了精準法術的匕首,直插進心窩,把他捅了個對穿。
他也痛,是強顏歡笑。
更令人痛心的是鬆月與那凡人竟然在白頭崖下結為了夫妻。就在他被關在九重天受罰的時候。
那夜他從九重天被放回到凡界,傷痕累累地站在山洞外,隔著搖曳的紅燭燈火,看到山神與那個凡人在洞中…巫山雲雨。
夜極靜,樹海波濤,他站不穩。
天帝的責罰還曆曆在目,他身不由己,能做的隻有強壓下心頭的悲苦,哪怕他侍奉愛慕的山神大人痛恨自己,他也要,逼這兩個人分開。
那是山神大人第一次對他露出那樣的表情。在聽他說完那些毫無遮攔、夾雜私心的話後,狠狠甩了一個巴掌給他。
賀青山臉上一片火辣辣,心裏的傷痛更為深徹。相比起來,後背那九九八十一道鞭刑都不算什麼了。
後來的事,便如傳聞中所言那般。
隻不過鬆月終究還是被那個凡人騙了。
烈火燒山,山神廟宇被濃煙籠罩。那個凡人帶著鬆露山腳下的百姓們,為首是個懂些神鬼之說的道士,趁鬆月對他沒有戒心,將她抓下了山去。
賀青山找了整整一下午,最後還是在山下聽到一個獵戶同其他人閑聊才知道。
——胡家的窮書生被山中的妖怪迷了心智,幸好有神通廣大的大仙替他找回了本心,窮書生清醒過來後便帶著大仙進山抓了那妖女,要在鎮中的菜市場開法壇將它鎮殺。
妖女…
那可是鬆露山的山神,庇佑鬆露鎮百年的山神啊。
比起天帝的懲罰,曾是凡人的賀青山知道,凡人的冶火之刑對鬆月來說才是最殘忍的。
那是她最心愛之人送給她的。
不知悔改。
他就那樣看著她,於九天玄雷中香消玉殞,化作空無。
一屆山神,隻是一屆山神。
……
他有時還能回想起那日慘烈的日光,鼻息裏摻雜著慘切的杜鵑花風,一道轟雷落下來,朝著白頭崖上的凡人劈過去。
鬆月拚盡神力替那凡人擋了一道。也隻是一道,隨後的八道驚雷,她全數沒能承受下。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肉裏,賀青山不說話,心跟著那九道天譴一起震動。
終了,混著幾滴淚的眼眶裏落入鬆月回頭望他的模樣。嫣紅的眼眸,給他的是釋懷,而不是後悔。
沒有一分後悔,也沒有對他的半分愧疚。連最後留給鬆露山的,都是一道對白頭崖的禁製。
賀青山的心跟著鬆月一起死了。
他沒有改掉名字,因為實在想不起自己原本的名字。在鬆露山享受了無邊孤寂後,他等來了第二屆山神。
第二屆山神,是個小孩子。
過早夭折,靠著祖上積累的福澤幻化成鬆露山的山神。是真正的單純,從來不把自己的身份擺在神聖的高處,反而會跟在他身後叫他信使哥哥。
賀青山沒有告訴新任山神他的名字,或許“信使哥哥”也算個好名字。能夠幫他在歲月長河中忘記鬆月。
他稱呼小孩,做他的“山神大人”。
九重天重新信任了他,他便再次開始了兢兢業業侍奉山神大人的任務。
神曆四千二百一十一萬年,冥界勾結魔界攻打九重天。魔君彧或代為先鋒,不料卻被天界大將軍打敗,墜落凡間。
與小孩相逢。
山神墜魔,一瞬之間。
他淪為整個神界的笑柄。
大罰,隻剩了半條命回山。
小孩墜魔前還算記著他與這座破廟,留下了個保護廟宇的禁製。那之後冥界與九重天停戰,魔界也因為小孩,息事寧人。
千百萬年轉瞬即逝,他們再未見過麵,記憶中小孩的模樣早已記不清楚,真真是過客般,怪不得那麼多信使取笑他。
這麼久,連個能升入九重天的山神都侍奉不出來。
第三屆山神差不多,也沒能升入九重天。留給他一棵古榕樹,一隻山鳥。
和無邊失落構成的竊竊私語。
漸漸的,他的執念已經不再是鬆月和情愛,而是幫一個山神成功升入九重天,成為“天神”。
山越是第四屆山神大人。雖然有些過於不諳世事,不分是非,但也因此一直被他保護得很好。
鬆露山千百年才能孕育出一個神靈,對如今的賀青山來說,可見重要。
紕漏出在五百年前,一個似乎很有神緣的凡人孩子闖進了白頭崖,無意間看到了幻化出真身的山越。
其實同他當年很像。
但又不一樣。
這孩子,才十幾歲,不見得是懷著真心的,而不經世事的山越卻正好與之相反。
隆冬深夜,死僵屍體。
山神神像被氣急敗壞的凡人狠狠砸毀,又因為山神的禁製而頃刻間恢複如初。愚笨的凡人當場傻眼,鬆露山有妖怪的事便越傳越廣。
死掉的那個孩子,山越將他視為珍寶。這便不一樣了。故而引發的事,危害了整個鬆露鎮凡人的性命。
賀青山也不想去懂了,但他不能看著山越重蹈覆轍,哪怕是被說成私心,他也孤注一擲抹去了山越的記憶。
五百年一場大夢,他以為山越再也不會有機會記起來。卻不料物極必反,世事無常。
這座鬆露山,無論站在什麼地方望,都是一片窮不盡的綠色。
人深陷其中,過得了一時快活,過不了永久無憂。
待回首,事物皆難留,唯見青山。
……
他有時還能回想起那日慘烈的日光,鼻息裏摻雜著慘切的杜鵑花風,一道轟雷落下來,朝著白頭崖上的凡人劈過去。
鬆月拚盡神力替那凡人擋了一道。也隻是一道,隨後的八道驚雷,她全數沒能承受下。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肉裏,賀青山不說話,心跟著那九道天譴一起震動。
終了,混著幾滴淚的眼眶裏落入鬆月回頭望他的模樣。嫣紅的眼眸,給他的是釋懷,而不是後悔。
沒有一分後悔,也沒有對他的半分愧疚。連最後留給鬆露山的,都是一道對白頭崖的禁製。
賀青山的心跟著鬆月一起死了。
他沒有改掉名字,因為實在想不起自己原本的名字。在鬆露山享受了無邊孤寂後,他等來了第二屆山神。
第二屆山神,是個小孩子。
過早夭折,靠著祖上積累的福澤幻化成鬆露山的山神。是真正的單純,從來不把自己的身份擺在神聖的高處,反而會跟在他身後叫他信使哥哥。
賀青山沒有告訴新任山神他的名字,或許“信使哥哥”也算個好名字。能夠幫他在歲月長河中忘記鬆月。
他稱呼小孩,做他的“山神大人”。
九重天重新信任了他,他便再次開始了兢兢業業侍奉山神大人的任務。
神曆四千二百一十一萬年,冥界勾結魔界攻打九重天。魔君彧或代為先鋒,不料卻被天界大將軍打敗,墜落凡間。
與小孩相逢。
山神墜魔,一瞬之間。
他淪為整個神界的笑柄。
大罰,隻剩了半條命回山。
小孩墜魔前還算記著他與這座破廟,留下了個保護廟宇的禁製。那之後冥界與九重天停戰,魔界也因為小孩,息事寧人。
千百萬年轉瞬即逝,他們再未見過麵,記憶中小孩的模樣早已記不清楚,真真是過客般,怪不得那麼多信使取笑他。
這麼久,連個能升入九重天的山神都侍奉不出來。
第三屆山神差不多,也沒能升入九重天。留給他一棵古榕樹,一隻山鳥。
和無邊失落構成的竊竊私語。
漸漸的,他的執念已經不再是鬆月和情愛,而是幫一個山神成功升入九重天,成為“天神”。
山越是第四屆山神大人。雖然有些過於不諳世事,不分是非,但也因此一直被他保護得很好。
鬆露山千百年才能孕育出一個神靈,對如今的賀青山來說,可見重要。
紕漏出在五百年前,一個似乎很有神緣的凡人孩子闖進了白頭崖,無意間看到了幻化出真身的山越。
其實同他當年很像。
但又不一樣。
這孩子,才十幾歲,不見得是懷著真心的,而不經世事的山越卻正好與之相反。
隆冬深夜,死僵屍體。
山神神像被氣急敗壞的凡人狠狠砸毀,又因為山神的禁製而頃刻間恢複如初。愚笨的凡人當場傻眼,鬆露山有妖怪的事便越傳越廣。
死掉的那個孩子,山越將他視為珍寶。這便不一樣了。故而引發的事,危害了整個鬆露鎮凡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