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慌與心虛隻是一瞬,蘇瑚很快便鎮定下來,神態自若了。他收回手上的指南針,朝多日未見的軼司臻作揖行禮,禮貌至極:“軼公子,您怎麼在這裏。”
“我為何在這裏…”
麵前高高在上之人的聲音冰冷,聽不出一絲人情味兒。而那一雙透著寒光、隨著質問微微眯起的眼睛,就像兩把鋒利的刀刃,正對他默默施以淩遲,“蘇道長你不知曉嗎。”
蘇瑚心頭“咯噔”一跳,找到軼司臻的緊張與喜悅之情被當頭一盆冷水澆滅得一無所有。
軼司臻卻像看透了一切般,不給他一絲喘氣機會的質問道:“發生了什麼。”
“誰讓你來的。”
“你要做什麼。”
“……”
一連串沒有空隙的質疑反倒漸漸讓蘇瑚冷靜了下來。
他舔舔有些僵硬的唇,輕聲道:“…軼公子,在下隻是有事想同您商議。沒人告訴我,是我自己探查著您的氣息找來的。”
“你?”軼司臻瞄了眼周邊,想起自己之前被府中人找回去的那次,傳聞確實是眼前這人在出謀劃策。
“你屬狗的?”
“……”明明語氣沒有一開始那麼讓人生畏,但這話怎麼聽也不想好話。蘇瑚不知該如何反駁,又怕再惹惱了這位陰晴不定的大公子,無法與他繼續說話——好不容易氣氛緩和了一點。
他隻得當沒聽見道:“軼公子,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聽在下說幾句。”
“沒有。”
“”蘇瑚一愣,被對方如此爽快的回答噎得一時間忘了要說什麼。他以為軼司臻會想和他聊一聊的。
“如果沒有其他的事,”腳步聲沉重的朝他而來,軼司臻的威壓如潮水般一點點席卷,似乎凝結了空中漫漫飛舞的雪花,頃刻間,高大的陰影便籠罩下來。
蘇瑚下意識退後一步。
“…就滾開。”
那雙眸子裹著深深的寒冰,沒有一絲溫度:“別來煩我。”
蘇瑚被他這樣的氣焰震懾住了,“……”
他對軼司臻了解不深,大多都是從軼府的下人們那裏旁敲側擊得來的。二人初次見麵時,軼司臻對他還算客氣,現在卻一改那時的樣子,睨著他像條被侵犯領地的毒蛇。
但這個機會是他好不容易找來的,如果不說,可能就沒有下次了。蘇瑚咬咬牙,眼看著軼司臻快進入山洞,他也來不及多思考什麼,脫口而出。
“軼司臻,你要找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話音未落,便見軼司臻的腳步猛得停住,脊背仿佛僵硬住了。
蘇瑚也不願給他喘息反應的機會,一個接著一個把炸彈扔了出來:“胡殊死了你知不知道?!!”
“鎮國公亦早已重病許久。”
“還有何靜之!你不是最看重他嗎?你到底要失蹤多久?你難道不想報仇嗎?!”
“……”
時間靜止了,獨留雪花再次肆無忌憚地飛揚著,天地間在蘇瑚的聲音停止後重歸於寂靜。
遮眼的劉海因情緒起伏微微抖動著,蘇瑚的眼眶發紅,瞪著軼司臻的背影無聲憤怒著。
他的痛處,在於他還未能向胡殊說明一二情況,便眼睜睜看著胡殊為了替麵前這個人保護他看重的人,而死。
“胡殊的命不是命嗎?他死了,為了保護何靜之死了,你還不知道吧,他被你那位高高在上的父親養的狼狗咬死了,活生生咬死了!!!”
就這樣一通亂吼,明明有違他待人處事的原則,甚至可能為自己接下來的任務樹敵,但蘇瑚還是說出來了。
因為他發現…這是他心中的一個結,以為不在意,那日的血腥卻依舊縈繞在他心頭陰魂不散。
說是沒能及時保胡殊一命的愧疚嗎,有這樣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借機想朝軼司臻發泄,看他的反應。
如果不是軼司臻下在胡殊身上的束縛,胡殊不會死,他也能早點、順利的完成胡殊大哥的遺願,不再背負這樣的累贅情感。
“……”
“所以呢。”
安靜到窒息的山林裏,把軼司臻的聲音顯得如此絕情與冷漠。他的後背,甚至挺得更直了,不再像剛聽到蘇瑚怒問時那般僵硬,渾身也慢慢變得鋒利起來。
“?”,“什麼…”
他人已經走到洞口外,隻隔一點距離便能進去站在
山越身邊了。這樣被拙劣的打斷,令他剛安穩下去一點的脾氣又變得危險起來。
轉過身,軼司臻的眼神更冷了,“我說所以呢,跟你有什麼關係。”
“你…瘋了?”蘇瑚腦裏亂成一片,挑選來挑選去,隻能這樣問道。
“蘇道長,你在和我開玩笑嗎。”軼司臻攥掌成拳,耐心極力消耗殆盡,“這些事,和你這個門客有什麼關係?”
“不就是死了一個侍衛,他們的命,不早就掛在閻王殿上,隨時等著被拿去了。”
蘇瑚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說什麼?胡殊是為了誰才死的?他對你的忠心…怎麼可以被你貶得一文不值。”
“蘇道長,看來你還是算得不夠準。”
“…?…”
軼司臻嗤笑一聲,道:“我之前失憶,被你口中所謂的山妖迷惑了心知,困在鬆露山中…”
“你怎麼不算算是誰讓我遭受這一難的。”
“胡殊保護何靜之,不早就做過了?違背我的意思也要做。死了,那是他活該,看來蘇道長你不知道他們之間有私情?”
“你胡說什麼?!”
“胡殊一心一意全是為了你,他死了,你非但不…還這樣汙蔑他?”
聽他這樣詰問,絕情的人卻隻是百般無聊地揉了揉眉心。顯而易見,這句話依舊沒能激起他多大的波瀾,反而是他的一句“蘇道長,你一直都喜歡多管閑事嗎”令蘇瑚一時不知所雲。
疑惑地皺起眉頭,蘇瑚不解地看向他。
軼司臻緩緩道:“蘇道長,我是不是沒同你說過…所以你才會得意忘形起來。”
“……”說什麼?
“你為何關心胡殊,你想搶走他?”
“一派胡言!”還以為他會說什麼,蘇瑚臉色青了一下,憤怒地揮了一下衣袖。
“不是嗎。”軼司臻垂了垂頭,盯著靴子前的幾塊碎石發了會兒呆,喃喃道,“我還以為,你是想帶他走呢。你的這張臉,胡殊不覺得熟悉嗎。”
心頭狠狠一慌,蘇瑚的臉變得煞白,但隻是一瞬間,他便整理好了表情,狐疑問道:“你…你知道?”
“這裏。”軼司臻抬起頭,靜靜看著他,臉上昏暗的表情讓人讀不懂他此刻的情緒。他手指朝裏,指在自己心窩偏下幾寸,一字一句婉婉道來,“有道劍傷吧。”
“…你怎麼知道…”
“嗬…哈哈…”軼司臻突然勾唇輕笑一聲,肩膀開始猛烈抖動,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到不行的笑話,“看來你也不完全知道?”
“……”
蘇瑚來找軼司臻,本來是想帶他下山,與他做個交易,卻沒想到是軼司臻告訴了他一個驚天大秘密。
“你知道胡殊的大哥,是怎麼死的嗎。”
“啊…要不我先告訴你,為何胡殊的大哥是個瞎子吧。”
“不行,還是問問蘇道長你,你想聽哪個。”
淬了毒的兩把匕首,“嗖嗖”朝蘇瑚飛來。
他心中隱隱有了答案:“…是、你?”
軼司臻如願一笑:“我該回答你,答對了,還是答錯了?”
“算了,我沒空和你玩猜謎。實話告訴你,胡殊的大哥是我殺的。”
“你說什麼!?”蘇瑚猛得瞪大了眼睛。
軼司臻卻沒有接著他的話繼續往下說,而是:“所以你知道,當我看到你這張臉和同樣瞎掉的左眼時,有多恨嗎。”
“因為某位好友,我也看過不少講述誌怪、亦或秘術的書籍,如果我沒猜錯,蘇道長…”他眼神一厲,像要把蘇糊生生扒皮,“你可是借了胡殊大哥的屍?”
“胡言亂語!軼司臻,你究竟再胡說些什麼?!!休要再逃避我的問題!”
蘇瑚極力掩飾著表情與內心中的波動。沒想到有一天他的秘密會被隻見過幾次麵的人毫無保留的揭露。
“蘇道長,你覺得我和你說這些,是在陪你老友閑聊嗎…”
“你…”
“別妨礙我。”
短短的四個字,從軼司臻那張薄唇裏輕巧釋出,卻如一把冰錐,直衝蘇瑚心窩前捅過去,貫穿全身。
“……”他複震愣住,說不出一句話。
那仿佛能撕碎一切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風雪都不重要了,因為骨子裏的冷,是驅除不掉的。
—
軼司臻一進山洞,便看見山越背對著他蹲在石床邊,不知道做什麼。腳步挪動,他柔和了神色,收斂著聲音慢慢靠近。
肩頭的雪花融化得很快,但俯身彎腰靠近時,還是有些落到了山越脖子上。寒氣四溢出來,刺激得山越脖子一縮,猛然回頭差點磕到他的下巴。
軼司臻眼疾手快,拉住了向後倒的山越。
繼而因為慣性,山越又撲進他懷裏,二人朝身後麵的草地一起摔去。
山越驚“呀”了一聲,便結結實實倒在軼司臻身上。他的臉似乎已經會應急反應了,“歘”的一下不用提醒便紅了個透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