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拾碗筷,擦洗桌子。她抱著暖暖的銅爐,靠在門扉上,看著落雪漫天飄搖而下,無聲無息……就像愛情一般,來的時候,也是如此,無聲無息……
如果當年兩個人沒有相遇,是不是會比現在幸福些。各自守著各自的戀人,天長地久地過著平淡日子——可是誰又能知道那樣的日子到底是不是幸福呢?沒有真正經曆過,誰人能知道!因為畢竟他跟她終究相遇了!
後來,他終於收拾完畢了,便端了一大盆的熱水過來。他又搬了張小椅子過來,坐了下來,道:“過來,坐著。”
她依言坐下來,他就伸手抓住了她的腳。她愣愣地抬頭,縮著腳,略帶一絲緊張地道:“你幹嗎?”
他已經在給她脫靴子了,聞言,輕扯了一下嘴角,微微露出一笑:“洗腳啊。”她呆了呆才反應過來,忙道:“我自己來。”
可他卻好像沒有聽見,徑直地脫著她的靴子,脫了左腳脫右腳,盯著她透明的黑絲襪,微歎了口氣,極輕地道:“這麼大冷的天,穿這麼少,等老了沒有關節炎、風濕病才怪呢。”
她聽得不是很清楚,輕問了一聲:“什麼?”他也不說話了,掬了一
小捧熱水淋在她光裸白膩的腳背上,道:“燙不燙?”她輕搖了一下頭。他這才捧著她的腳放進了熱水盆裏,溫度正好,她舒服得直想歎氣。
他良久才又道:“穿這麼少,很容易得關節炎類風濕的。老了,可要吃苦頭的。”她怔住了。老了,老的時候,她連明天、後天的事情都不知道,怎麼能想得那麼久遠呢?
他動手幫她搓揉,很是細心,一根腳趾又一根腳趾,連細縫裏都揉得仔細。指尖帶著水的溫度,輕柔緩慢,珍重得仿佛那是件稀世奇珍。
水慢慢涼下來,他又去取熱的倒進去……又慢慢涼了……他又取了熱的過來……如此反複……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拿來了擦腳的毛巾,又幫她細細地擦幹。她唯一能做的隻是緊緊地抱著銅爐,眼中卻酸澀無比。
她側臥在他以前的床上,他睡姐姐的,兩床之間隻隔了一塊小小的布。被褥原有些潮濕發黴,他就在銅壺裏裝滿了熱水,把被褥裏裏外外熨燙了一遍。此時被褥變得鬆軟溫熱,她連動也不想動一下。可他特有的氣息卻強烈地縈繞在側,不知道是來自被褥還是來自房中的他本人。
房間裏一片黑暗,隻有那兩扇小窗輕輕地照進了一些光進來。她了無睡意,睜大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灰黑的牆壁。
他大約知道她沒有睡著,聲音淡淡地響了起來:“我以前就在那個桌上看書,有時候沒有電,就點上蠟燭。其實我姐姐讀書比我還要棒,她年年考第一。可是條件不允許,她勉強讀完高一就輟學了。去南方打工的時候,她叮囑我一定要好好用功讀書,讓我一定要考上大學。那個台燈你看到沒有,就是當年我姐姐用打工拿到的第一筆工資買給我的……”
他的語調是沒有一絲波瀾,仿佛講述的隻是別人的故事:“在她心目中,我考上大學就等於她考上了。在我心中,也是一樣。我總是暗暗地告訴自己,別人是一個人念大學的,而我是兩個,我和我姐姐。後來我爭取到了斯坦福的獎學金……”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接下來的生命中就有了她的存在。
他的聲音低微地傳過來……她湧起了陣陣莫名的悲哀……她也不能怪他?可她又能怪誰呢?誰也不能怪,誰也沒有錯,隻因為每個人的立場不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