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字書(5)(1 / 3)

我看到雙方都做了準備,感到一旦發生械鬥,後果不堪設想,可是,如果不發生些鬥毆的事,那我不就太沒能力了嗎?我心裏很矛盾,害怕一旦事情鬧大,自己脫不了幹係,就想到轉嫁責任,我在接見時間快到的時候,找到值班的管教幹部,報告說:“藏、漢兩邊的犯人,為洗衣服有點意見,一個想上午洗,一個不讓,恐怕會鬧出糾紛。”值班隊長看了我一眼,滿不在乎地說道:“你有神經病呀?洗個衣服會鬧出什麼糾紛?回去好好改造自己,不要覺得自己什麼都懂。”他的回答令我十分滿意,我不在乎他嘲笑我,我隻在乎事情發展的結果——好讓他後悔沒聽我的彙報,今後看誰還敢拿我的報告不當回事。

臨近吃中午飯的時候,接見的家屬有的騎著馬,有的趕著車,走了很遠的路才趕到監獄,爭取那一個小時的親人團聚時間。當看見鐵絲網外邊焦急等待的家屬們時,早有準備的內地犯人們,開始了搗亂,有的敲洗臉盆,有的相互爭吵,整個監獄亂作一團。眼看值班的管教幹部分不出精力組織接見獄警雜記了,蘇阿達凱對他手下的人說:“他們離家遠,就搗亂咱們的好事,得教訓教訓他們,要不,今後咱們不會再有順順利利和親人見麵的機會了。”他的話極具煽動性,加上他的老大地位,還有誰敢不參戰?

雙方早有準備,幹起架來,凳子、臉盆,隨手抄起什麼都是凶器。械鬥發生了,值班的管教幹部根本控製不住局麵,大家越打越眼紅,直到監獄值班的領導通知警戒的解放軍荷槍實彈衝進監獄,才把事態控製住,械鬥的結果造成七人重傷,五十多人掛彩。

在以後的事故調查中,我成了監獄管教幹部們的心腹,他們處分了沒有把我的彙報報告給監獄領導的管教幹部,暗暗地給我記了一大功。就這樣,在克拉克監獄,我以“兩副麵孔、一根針”的特殊功能,弄術於管教幹部與兩派犯人中間,那種感覺真是其樂無窮!瀟瀟灑灑地度過了一年多的刑期。

期滿釋放時,指導員很慎重地找我談話:“岩金榮,你早夠加刑的條件了,你這位黑色軍師一年多來幫了我的大忙了,你知道嗎?我控製住了你就等於控製住了整個監獄,我提醒你走上社會後,要注意踏踏實實做人,別再耍壞心眼了,丟了做人的人格,就永遠也找不回來,我推薦你看一本書——《不擇手段》,好好體會一下自掘墳墓者的下場。”我聽了這句話,如當眾被扒光了衣服的小偷一樣,羞辱和自責使我真想撞死在他的麵前。

在新疆克拉克監獄服刑的一年多,我扮演了管教幹部的奸細,丟掉了人格,丟掉了自我,還自作聰明,認為自己玩得很高明,看了一眼識破我麵目的指導員,覺得無地自容,匆匆辦好手續,對指導員說了聲“謝謝”,終於走出了監獄的大門。

我刑滿釋放的時間是1968年12月7日。

當時正是“文化大革命”的高潮階段,到處都充斥著武鬥的火藥味,辯論的熱情使人人都急於找到對手,證明自己對毛主席最忠誠,證明自己思想覺悟最高,一家人還要互揭傷疤,尋找鬥爭的焦點。人們的信仰堅定得不得了,思想紅得不得了,行為狂得不得了,手段狠得不得了。這些都是我的強項,如果沒有教養和判刑這段不光彩的曆史,我敢說我比他們哪一個都積極!

獄警雜記經過了十多年的改造,使我的性格有了極大的變化,使我能夠冷靜地思考問題,冷靜地看待社會,真真切切地感到“社會的瘋狂,人性的虛假”,我深知自己的這個身份是回不到政治活動開展得如火如荼的北京了。

確實如此,我還沒來得及考慮自己下一步的路該怎樣走,勞改單位就又一次行使了強製權力——強行把我留場就業!

從被押解到新疆服刑的那一天,我就渴望著刑滿釋放後回到北京、回到父母的身邊。留場就業,就等於宣判了禁止我回京的判決書。我絕望極了,命運悲慘,環境也來摧殘你。克拉克地區的環境氣候惡劣,在一望無垠的曠野上,大風卷著枯枝斷草,飛沙走石;氣溫驟降到零下三十幾度,冷入骨髓,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就如同幹枯的樹枝,任憑狂風、寒冷摧殘。我渴望自由,好容易盼到獲得自由的這一天,政府的決定使我的心比這寒冬還冷,何去何從還要被動聽從他人的安排,如今解除了懲罰,自己卻也無權支配自己的行動,仍然是失去自由的人。

自由,成了我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

釋放那天,我連釋放證明都沒看到,帶我出克拉克監獄大門的警察對我說:“出去後,你直接到監獄管教股,報上姓名,他們會給你安排你回到社會上維持生存所需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