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字書(15)(1 / 3)

大家對待命運如此的安排好像已經認可了。他們也許留戀那裏的鬆散管理,盼望到了青海能大幅度地減刑。大家都是見過“世麵”的人,對政府幹部的這種恐嚇無所謂了。我可不敢有這種想法,自己年齡大了,經不起邊疆改造生活的折磨,一旦去了青海,恐怕是再也回不來了。我不怕死,隻是遺憾大仇未報,恨未了,死不瞑目!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這次和送新疆不同的是,臨走之前,對犯人要進行一次嚴格的體檢。犯人們罵政府幹部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可是,我卻對體檢抱有很大的希望,也許,政府是真的講人道,那麼我就有留北京的希望了。

到醫院體檢前,我就做好了弄虛作假的準備。當醫生詢問我時,我就誇大病情,什麼心髒病、肺氣腫等,隻要是我想到的病名,都說自己曾經在新疆患過。醫生給我量血壓時,為了使血壓增高,我就想我二哥把我陷害到監獄裏這件事,想我二嫂的歹毒,把仇恨都集中到自己的血管上,把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這一憋氣血壓真的比平時高了許多。三天後,監獄又通知獄警雜記我到醫院進行複檢,我心裏想有戲!

第二次複查,我故伎重演。最後,醫生給我下了一個有利於我的結論,該犯年齡較大,曾患過多種器質性疾病,血壓較高,不宜到高原、氣候環境惡劣的地方進行勞動改造。

天啊!當時我真想跳起來高呼,共產黨萬歲!醫生萬歲!大家都不相信的人道主義政策,竟然也“人道”到了我岩金榮這個以監獄為家的、多進宮犯人身上了。

我終於留下了!

我被留下後,由於我在茶澱表現不好,仇人太多,壞得出了名,局裏就決定把我送到延慶監獄進行改造。這點我倒放心,他們不願要我,也不可能都不要我,總會有我吃飯睡覺的地方,不可能把我從監獄開除。

在延慶監獄,我交上了一個叫高長深的朋友。他比我刑期長,是房山區琉璃河人,當他了解到我的身世後,非常同情,動員他的家人幫助我,讓我和他以表弟相稱。

釋放那天,無家可歸的我迎來了和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親人——高長深的弟弟。他弟弟接我去了他家,在他家住了幾天後,我覺得自己不是個黑人了,有家了!就帶著商量的口氣提出,把我的戶口落到他家,他的母親麵帶難色。我知道當時實行的是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地都已經分光了,沒有地我靠什麼吃飯?況且,自己的勞改釋放犯身份也不光彩,人家怕連累也是可以理解的,於是,我決定離開。

我不是不想做個好人,不是不知道監獄裏關的什麼人,廉恥和生存相比,遠沒有生存重要,要生存隻能不要廉恥!我唯一的欲望是活命,和在監獄裏渴望自由相比,前者似乎更強烈。

唉!淪落到這個地步,還能不被人歧視嗎?

離開他家後,我又成了四處漂泊的遊魂野鬼,無處安身,饑餓、寒冷接踵而來,這時我體會到監獄的好處,隻有在監獄裏,我才能按時填飽肚子,才會冬有衣穿、病有藥吃。我不由得懷念起監獄的生活,感激起管理教育我的警察了。

政府幹部沒有歧視我,他們視我為“病”人,其他犯人沒資格歧視我,他們視我為“英雄”。突然,我有了監獄最適合我、渴望回到監獄、回到和自己有著同樣身份的人群中的可怕念頭和欲望。

獄警雜記不過在我內心深處,廉恥二字多少還存在著。我隱隱覺得人如果卑賤到單單為了混口飯而像狗一樣活著,從而以身試法,那真不如一條狗。我想起了在新疆自殺時那個女“右派”對我講的話,“人無追求,還不如到大森林裏和其他動物一樣自生自滅”,我為自己因監獄裏的免費吃喝而生出的渴望感到羞愧。是啊,天下之大,難道就沒我生存的地方?自己還有力氣,萬不得已就賣苦力去。

有了這種想法,就開始盤算到勞動力缺少的新疆,尋找自己的用武之地。

為了搞到去新疆的盤纏,我開始對自己服刑時交的朋友進行逐個排查,希望能找到講義氣、能夠幫我的人。我的目標最後鎖定到房山張至誠家,他們都是農村人,非常樸實,當時在延慶監獄服刑時,他們家每次接見,都要問我缺什麼,小東小西的也都給我帶一些。如今我走投無路,何不去找他幫一把?到了張至誠家,得知他外出做生意了,我的心一下子涼了。可是,他母親詢問了我的情況後,熱情地問我:“你有什麼打算?如果需要我幫忙盡管說。”我誠惶誠恐,試探著告訴她:“我曾經在新疆幹過活,那裏缺少勞動力,我想去那裏賣苦力掙點錢,隻是苦於沒路費。”

她聽了我的話,立即給我籌措了在當時算作巨款的50元錢。我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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