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成帝二十二年冬，潁都郊外。一輛馬車緩緩行駛在官道上，旁邊隨行著一位十七歲左右的少年郎，身騎銀鞍白馬，臉頰凍紅，口鼻中不時呼出陣陣白霧。
“成日悶在車裏，骨頭都憋壞了！”少年頂著冷風說，“出來騎騎馬吹吹風，倒也舒坦自在。”
“小心別得了風寒。”車裏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師姐！我看到潁都的煙火了！”少年雀躍地歡呼。
一隻纏著繃帶的手輕輕撥開簾子，四方的窗框裏現出一張少女的臉。她的年紀看起來與少年相仿，不過十六七歲。雙眸機警深邃，眉平而直，眉梢利落地收起，頗有幾分男子的爽朗和灑脫。
少年順手一指，隻見群山間隆起的一座小山丘頂上冒著淡淡灰煙，在細雪中若隱若現。
“中午之前我們一定能進城！我帶師姐上潁都最好的館子吃碗熱湯麵，再添個羊肉鍋子！鄭記鍋子的味道啊……我都快三年沒嚐到了……”
“你不是年年都回潁都嗎，怎麼會三年沒嚐到？”
“別提了！前年我一回家就牙疼臥病，大夫叮囑說不能吃辣的。去年年節我連位子都訂好了，誰知我哥硬拉著我，非要我幫他抄寫什麼文書！我又沒什麼本事，隻能寫一手難看的字，最後還不是挨了一頓臭罵，關在府裏哪兒都去不了了……”
少女噗嗤一笑，將雙手縮在袖子裏，用力握拳暖了暖指尖。
“常聽你提起兄長，他在朝廷具體是做什麼的？”
“禮部侍郎，六部的小官。宮中慶典、祭祀，還有接待使臣，都是禮部幹的活兒。平日裏倒還清閑，就九月科舉那陣最忙，成日見不到人。”
少女若有所思地點頭，思忖著一會兒該如何和小伍的兄長打照麵。雖說她見過些大排場，在溪棠山也足可獨當一麵，但朝廷畢竟與江湖不同，大人物一言九鼎，輕言一句就能置人死地，不可不慎重。
林伍見她陷入沉思，笑道：“師姐別緊張，我哥這個人最和善不過了，十足是個書呆子，愛鑽牛角尖，有時候為了一句聖賢的道理能和旁人爭個麵紅耳赤。隻要順著他就好了。”
“好。”少女笑道，“對了，還沒請教你哥的尊姓大名？”
“他叫林尚遠，表字伯安。”
午時還差兩刻，潁都東門內，一位身披墨色鬥篷的清瘦男子正用力跺腳，驅趕刺骨的寒冷。他的身後站著兩個隨從，穿著簡樸肥碩的棉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怎麼還沒到？林尚遠不耐煩地想，蜷起官靴裏凍僵的腳趾，來回踱步。他今年不過二十八，鬢角已生了幾根白發，臉頰微凹，鼻梁直而挺。這位年少時一舉中第、轟動京城的清俊少年，如今卻因多年官場沉浮而顯得疲憊不堪，像一棵汲取不到養分、正在慢慢枯死的樹，徒留蒼勁的枝葉供人憑吊。
城門口忽然起了一陣騷動。
“怎麼？連包袱衣裳都要打開一件件檢查嗎？”林伍微怒道。
守城官兵板著臉，不為所動：“還請馬車裏的人等下車檢視！”
“我這車裏的可是貴客！她……”
林尚遠認出庶弟的聲音，自覺丟臉，正要上前嗬斥，忽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溫柔而不失威嚴。
“小伍，算了。”
青灰色布簾一閃，一位紅衣少女從馬車裏一躍而下。她體態輕盈，身量勻稱中等，肩頭的紅色鬥篷像一團火，被白茫茫的雪地襯得格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