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府,午後。
“你們來得倒早。”魏然將衣裾一甩,席地而坐,意味深長地打量著林尚遠。而後者正戰戰兢兢地低頭立定,一副任人指責的樣子。林伍一聲不吭,僵硬地跟在兄長身後。
“坐吧。”魏然說。
林尚遠跪地,緩緩行了一個大禮:“事出緊急,臣下不得不出此下策,請殿下降罪!”
“不過介紹個人給我認識罷了,難為你這麼煞費苦心。”
“殿下不知,顧姑娘此番來京是為赴一場婚約,新郎乃是陳戈之子,陳昌。那陳昌是什麼人物,想必殿下也略知一二,故而……”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魏然含笑道。
“顧妤姑娘是江湖人,一向行蹤瀟灑、來去自如,她怎能甘心嫁給陳昌,一輩子在小宅院中相夫教子?何況她父親是泯州節度使,不日將回朝述職,又加升遷。這婚事多半是兩家利益勾結,所以臣鬥膽……”
“你想讓我替你出頭,當個惡人,去拆了這樁婚事?”
“臣下不敢……但還請殿下看在與太子昔日的交情上——”
“在我麵前不要提黨爭。”林尚遠的話被魏然打斷。
林尚遠抬頭看著魏然,遲疑片刻,抿了抿唇角,忽然堅定地說:“殿下。臣下此請不隻是為了太子,也是為了這世上不再有如祁元一般的悲劇。”
桌上倒茶的手突然一頓,魏然抬眸,眼神如利刃:“你沒資格談論祁元姐姐的事,更沒資格不加‘公主’二字,就這樣稱呼她。”
“臣下該死,逾越了本分……”
魏然靠在扶欄上,靜靜地看著謙卑至極的林尚遠。
這是一個精明的人。他知道“祁元”是一張免罪金牌,一個有利的籌碼;隻要他在自己提及這個名字,心中所求之事便有了七八分把握。
可惜聰明又如何?還不是淪為了他人手中的棋子?
林尚遠見魏然遲遲不應,起身偷瞄一眼,卻正撞見魏然清肅的目光,寒栗如鐵。他不由得脖後一涼,將頭又壓低了五分。
“小伍,你呢?”魏然話鋒一轉,望著兀自站立的林伍,溫和地笑了笑。
林伍恭敬地一揖:“回殿下,顧妤是我的同門師姐。我不知道師姐對這樁婚事作何打算,但她眼下在潁都孤立無援,任人宰割。我礙於兄長的身份,不能時常相助。所以我想請殿下出麵,對她多多照拂。無論師姐做什麼決定,隻願她一切順遂罷了。”
“顧妤是個剛強的女子,她會照看好自己的。”魏然略帶感慨地說。
林伍搖了搖頭:“師姐生性光明磊落,防不住潁都的小人。”
魏然沉思片刻,笑道:“有理。既然你關照了,我會替你多多留意的。至於你兄長的所求……請替我轉告他,恕難從命。”
“殿下!”林尚遠急切地立起身子,卻見魏然頭也不回地進了內室。江統守在屏風旁,打量著他們。
林伍將狼狽的兄長一把拉起,有些不解:“你提祁元公主作什麼?”
林尚遠愣在原地,有氣無力地道:“與你無關,走吧。”
顧妤和青兒各牽著馬,一前一後走在朱雀大街上。賣鞭炮的攤位裏,老板正笑嗬嗬地招呼著過客。顧妤忽然想起除夕那晚的偶遇。記憶中穿黑衣的年輕男子與方才出現在獵場的溫和笑臉重疊起來,在她的腦海中攪起一圈動蕩的波痕。
如小伍所說,齊王魏然儒雅溫和,風度自若,的確配得上他的身份。可為什麼他望著她的眼神裏,竟有一絲傷感和震驚?年前在城門口初見林尚遠時,他也曾這樣地怔怔盯著她……其中究竟有什麼她不明白的關節?
直到進了府,坐在中堂內室烤火,顧妤還在想這個問題。在木炭靜靜的劈啪聲裏,許懷通的一聲稟告忽然打斷了她的思緒。
“小姐,方才陳昌公子登門探望,留下一張名帖。請小姐務必於上元節當日前往陳府赴宴。聽說,這是陳老爺的意思。”
紅色燙金的名帖,上麵龍飛鳳舞地寫著花字。還未見其人,卻已嗅到一股浮華誇耀之氣。顧妤冷笑一聲,隨手將名帖扔在桌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