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管是理論上還是事實上,做過剖宮產的女人再次懷孕都是有可能順生的。但是你老婆不一樣,她上次是未足月剖宮產,子宮上的切口是縱行的,也叫古典式剖宮產,再次懷孕發生子宮破裂的風險相當高。一旦子宮破裂,誰也承擔不起這後果,一屍兩命說的就是這種人間悲劇。協和不是不能幫您生,協和是不能拿您老婆孩子性命去冒險,你聽明白了嗎?”
丈夫皺了皺眉頭,我感覺他似乎動心了。他接著問:“大夫,我聽人家說一個女人一輩子隻能剖兩回,剖過兩回以後就沒法再懷了,是嗎?”
我說:“剖宮產確實是一次比一次難做,但絕對沒有隻能做兩回的說法,剖過三回、四回的也不在少數,而且隻要手術順利、身體恢複得好,再生一個應該是沒問題的。”
“大夫,不怕您笑話,我們第一個孩子腦癱,肚子裏的這個是女娃,不論好不好,我們肯定還得要再生一個男娃,農村裏沒有男娃不行啊。”
“我明白,我不笑話你,你們的難處我知道,你們兩口子早就知道這是個女孩,沒有把她引產掉,我已經是非常尊重和佩服你們了。”
“佩服個啥,我們就是農民,大道理也不懂,村裏確實有很多家都引產過女娃,聽說往肚子上紮一針孩子就死了,生出來的時候就是一個有模有樣的小人兒,真是罪過,我們幹不出那事兒來。”
“舉頭三尺有神明,好人總會有好報的。”
“那,大夫,我還聽人家說……”
現在的病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寧可聽信“院子”裏說的,也不相信“院士”說的。趁著短時間內互相建立起的些許好感,還沒等他說完,我就果斷打斷他:“從現在開始,不要再提人家說了,也別再道聽途說,你就聽我說,我是你的主管大夫,我保證對你負責任。”我憑著三寸不爛之舌,以及一心為他們好的打斷和武斷,最終引領這對夫婦做出了理智和相對安全的選擇。
這一台手術由許教授帶著琳琳做,我管接新生兒,龐龍回產房看家去了。
剖宮產的手術台下一般需要兩個人,一個巡回護士,一個產科醫生,產科醫生負責新生兒,這個活多年來在協和叫作“接孩子”,是指在手術台下把從子宮裏撈出來的新生兒接過來,放到開放暖箱上,擦幹、保暖、吸痰、適當給予刺激,協助孩子順暢地哭出人生的第一聲腔調。然後處理臍帶,戴上寫有孩子和母親信息的手腕條,最後安全地把孩子護送回產房交給護士。護士幫孩子洗過人生第一個澡後,包得香香暖暖的放在母親身旁,就大功告成了。
許教授撈出孩子後,琳琳利落地斷了臍帶,我在台下接過熱氣騰騰的寶寶一看,天啊,被我說中了,真的是個男孩。
我用開放暖箱裏早就烘烤得熱乎乎的大毛巾迅速擦幹寶寶身上的羊水,擺好他的頭,一邊叼著吸痰管清理呼吸道,一邊驚訝地看著他不停亂動的兩腿之間比寶塔糖還略小一號的小雞雞。我用手指輕彈他的小腳心,哇,響亮的哭聲回蕩在整個手術間裏,引來兩個隔壁等待麻醉還沒上台的外科大夫過來看熱鬧。我回頭看了看產婦,她大顆大顆的眼淚正撲簌簌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