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是最近剛歸隊以外,考古隊的其他成員都已經在埃及待了兩個多月了。由於吃不上豬肉,大家肚子裏都多少缺點兒油水。於是我吃著獨食的時候,隱隱收獲了一些覬覦的目光。我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樓時麒。
今年考古隊的實習生有兩個。除了我,就是這個樓時麒了。
樓時麒雖說掛著實習生的名兒但是建模和大數據應用經驗很豐富,算是他們所裏的技術骨幹。我私底下問過隊裏的老師,被告知說要不是樓時麒他們考古所沒什麼錢,他也不至於作為生實習來。讓我跟著他多學著點。
的確,我實地考古的經驗太少。不過這樓時麒不比我大多少,雖說三人行必有我師,但管一個小年輕叫老師我還是有點兒不樂意的。而且他看著還更加孩子氣一些,透著一副被照顧得很好的樣子,估計和他們單位都是長輩的氛圍脫不開關係。
今年剛到考古隊的時候在我們中埃考古群聊裏看到了一個人名字備注的是shiqilou。我心說啥玩意兒,十七樓?就問:“這誰啊咋把自己家樓層寫上了。”才知道這是那個樓時麟。
我這個人比較愛撩嫌,後來就幹脆管他叫十七,也偶爾成心會叫他小樓兒老師。
樓時麒倒是也不生氣,而且接梗能力一流。對於我吐槽他的名字,反唇相譏:“王煜你這個名字說出來都燙嘴。”
我說這是生辰八字算過的好吧。他說那你是算出來五行缺火麼?我說看你是八卦欠兌。總之我倆年齡相近,嘴還都不太積德,也就慢慢成了朋友。
沒在法國人的記錄裏找到有用的資料,領隊他們倒是不怎麼失望。比起別人的資料,他們更願意自己從頭開始發掘。
考古考古,劃線認土。
和盜墓賊不同,考古學家是想還原文明的真相,故而並不隻注重與驚豔的文物。有的時候發掘到生活區域,雖說沒什麼價值連城的寶物,但是可以從不同層位的土裏包含的物質,結合土的顏色和土質,判斷出這一層曾經的經曆。領隊去年就是靠著這個能力看出那裏是狗埋骨頭的地方。
考古就像是拚圖,隻不過最後呈現的不是一幅畫麵,而是一個文明。但是和買來的拚圖不一樣,考古總是會有缺失的環節。每次路過多柱大廳的時候我都遺憾自己沒有對於考古學家很實用的空間構造能力,沒法兒從廢墟裏拚出王都,也不能從這些斷壁殘垣中想象出往日恢弘的神廟建築。
對於曆史碎片的缺失部分,就隻能由已知,推未知。這也是後過程主義闡釋考古學的一部分。對於古代文明的闡釋基於文物和記錄,並且尊重當地文明的模樣,而不是以西方框架下定義的文明為標準。不過哪怕推論都是基於經驗和現有證據的,關於未知的闡釋畢竟也有風險。
發掘是個細致活,有的時候也是無聊活兒。這土得一層一層地揭,絕對不能緊著一地兒死命往下下。哪怕是發現了個文物,比如上次的奧西裏斯像,我們也得等刮完神像所在的最下層土才可以把它拿起來。因為要是貿然為了追文物而一個勁兒地往下挖就會破話地層關係,影響對不同地層位麵功能的判斷。所以前年我們挖到的那陶罐子,去年剛露出個肚子,今年來的時候進了展櫃已經算是神速了。
清閑的時候我喜歡站在瑪阿特神廟上俯瞰整個工地。
曾經阿拉伯人不知有古埃及,而現在學者甚至能能通過恢複木乃伊肌肉組織還原千年前祭司的聲音。我們明明比公元六世紀就來到這片土地的阿拉伯人離古埃及的時代更遠,但是科技和探索讓我們知道得更多。
那麼隨著科技的發展,我們對地球了解的更多,會不會發現更早以前的文明呢?
我想要看看曾經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未來會來,但過去不會重演。如果能看到這世界在不同時代,不同地方的不同文明,那真的是不枉此生。
今年和我在一個探方的還是去年合作過的阿赫邁德。他發掘經驗豐富,曾經還在西邊的沙漠裏發掘過圖特摩斯三世戍邊的軍營。我倆偶爾在工作不忙的時候聊兩句天兒,也算是比較熟稔了。我畢竟不是科班出身,對埃及的了解也不如當地人深入,加上阿赫邁德是個很有經驗的考古工作者,我就一直纏著他問問題。包括但不限於考古工作,還有風土人情等等。
阿赫邁德還和我講過以前在軍隊裏的事兒。他在成為考古學家之前在埃及空軍服役,其中有個技能就是在沙漠裏生存。我從他那兒聽來了不少撒哈拉沙漠可食用小動物圖鑒。
我想起來在多柱大廳沉浸式的4d小電影,就問阿赫邁德:“以前尼羅河是流經過多柱大廳麼?”
“不光是多柱大廳,整個卡爾納克神廟曾經都是尼羅河流域。”阿赫邁德九十年代在卡爾納克神廟門口發掘的時候,還能幾鐵鍬就出水。現在早就沒這情況了,畢竟阿斯旺大壩修好了。
四千年前那個法老的小碼頭和水渠相連,連著尼羅河,運送祭品的小船在神廟裏穿行。我們現在發掘的地方曾經也被尼羅河在不同時期衝刷過。在這揭開的無數層土裏,混雜著多次尼羅河流經的證據。
我回憶起那令人窒息的體驗,心有餘悸地點點頭。
因為埃及天氣炎熱,每天的發掘時間是從早上七點到中午十二點。我們一般會在駐地吃完大家輪流做的早餐再來工地。不過甭管早上吃了啥,照我們這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勁兒,不到十二點就已經餓得饑腸轆轆了。於是每天十點左右我們會在工地上吃一頓埃及特色的加餐。這頓加餐從兩年前就沒變過花樣兒,都是大餅卷法拉法沙拉。法拉法是一種蔬菜團子一樣的食物,初吃還是別有風味,但是架不住連續吃幾十天。有一次我實在受不了了,就攛掇著樓時麒從他的庫存裏帶瓶老幹媽去工地。結果埃方同事比我們更喜歡這份熱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