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悶頭盯著自己的籃球鞋,像是在思考什麼,半晌才回答說:“下周,下周就走。”
“這麼著急啊,挺辛苦的。美國生活還好嗎?”
“好。很好。”
我點點頭。
我知道接下來我應該說什麼。
我應該說,有空一起吃飯吧,祝你媽媽早日康複。
我應該說,保重,那我先走了,再聯絡。
可我說不出口。
我竟然貪戀起並肩坐著的感覺,舍不得硬氣地離開。曾經那麼平常的事情,此時卻如此稀罕。
是他的手機先響了。他不好意思地接起來,電話裏麵可能是他的爸爸,問他在哪裏。
我示意他趕緊回去,他一邊聽著電話,一邊看著我,像是有什麼要說,最後都化成了轉身離開。
我坐在長椅上,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消失在住院大樓裏。
現在的我還是變了很多的,比如不再好奇他想說什麼。
No.329
隻是我再淡定,回家時也還是第一時間衝到了大衣櫃前照鏡子。
我今天居然穿了一身深藍色的比睡衣還難看的運動服!褲線帶白杠杠的那種!這頭發又是怎麼回事?還有這一臉的汗和油!
幸虧已經太困太乏,沒力氣沮喪。我匆匆洗了個澡,頭發都來不及吹就倒在了床上。
半夢半醒間,和他的這段枯燥對話在我的腦海中重複播放了很多遍:他複雜的表情,幹巴巴的話……還有那個突如其來的、拍後背的誇獎。
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餘淮的消失像樓上砸下來的第一隻靴子。他的重新出現,則扔下了第二隻靴子。一種難以言說的安定席卷了我。
我上午十一點才醒過來,吃了兩口飯就開始了一天的忙碌。人忙起來的時候比較不容易胡思亂想,天日昭昭,專治多愁善感。
修片時助理打電話來,說接了一個新單子,婚紗照,客戶下周會從北京飛過來洽談,留在這裏拍完再走。
“從北京過來,在這兒拍?咱們這兒有什麼好景啊,他們是本市人?”
“我沒問。人家說來了以後見麵聊。”
“這也不問那也不問,我要你有什麼用啊,當傳聲筒嗎?”我差點兒摔電話。
她也不害怕,還在那邊笑。我媽居然還說算命的預言我是個帥才,我現在算是明白為什麼算命的大都眼瞎了。在別人罵他們之前,自己先要把事情做絕。
白天是齊阿姨在陪護,所以晚上吃飯的就隻剩下我和我爸。
由於昨晚餘淮這個話題遭到我的激烈反彈,我爸今天見到我的時候都有點兒六神無主。
我倆麵對麵往嘴裏扒著稀飯,我爸忽然找到了一個話題:“林帆出院後差不多也該回學校去了,新房子那邊裝修得差不多了,他一走我們就搬家了。你屋裏那些以前的卷子、課本什麼的,那麼厚一大摞,前幾天我和你齊阿姨收拾了一下午才整理好。”
“唔。”我點點頭。
“你留了不少你同桌的東西啊。”我爸笑了。
我一愣,瞬間惱羞成怒。
“誰讓你們動我的東西了!”我像被踩了尾巴一樣跳起來,“都快退休的人了多歇歇不行嗎?收拾東西就收拾東西,怎麼還翻著看啊!您閑得慌就下樓打打太極拳、跳跳《傷不起》行嗎?!”
我不顧我爸的反應,以光速衝進我的那個小房間。
我塞在床底下箱子裏亂糟糟的東西,都被他們理得整整齊齊地放在了抽屜和櫃子裏。
這麼多年,我的抽屜到底也沒有鑽出過一隻哆啦A夢。
當我拉開抽屜,卻看到了最上麵躺著的一本包好皮的數學課本。
邊角已經磨破泛黃,書皮快要掛不住了,又被我用膠帶仔仔細細地貼好。
隻因為上麵那六個字。四個是對的,兩個是誤寫錯的:
“一年五班 餘淮”。
我的手輕輕拂過書皮。
“還用我翻嗎,那不都寫在明麵兒上了嗎?”我爸在門口非常委屈地申辯道。
No.330
本來明天我爸休息,今晚應該是他去跟齊阿姨交接班的。可是我堅持要去。
我不是犯賤地想要去見餘淮。我是真心疼我爸。
真的。
我拎著我爸新煲的黃豆脊骨湯走進病房的時候,林帆的表情明顯是要吐了。
“大夏天的這一頓一頓油膩膩的湯,你們是真心想讓我快點兒死啊。”林帆還沒說完,就被齊阿姨敲在了腦門兒上。
“骨頭湯對你有好處,愈合得快,你以為我樂意給你送,想讓你死有的是辦法,我犯不上跟自己過不去。”我把飯盒放在桌上。
“媽,有我姐這麼說話的嗎,你評評理。”
“說得哪兒不對?你活該。”齊阿姨瞪他一眼,轉頭問我,“今天晚上不應該是你爸爸來嗎?我聽林帆說,你昨天快兩點才回家。我今天跟護士打招呼了,讓他們早點兒開始輸液,你也早點兒回家睡覺。”
“沒事,我閑著也是閑著,你快回家吧,都累一天了。”
齊阿姨又叮囑了林帆半天才離開醫院。我盯著林帆把一飯盒的湯喝完,在他開始輸液以後才走出病房。
其實我都不知道應該上哪兒去找餘淮,但是總覺得也許還可以再偶遇一次。昨天沒有留電話,留了我也不會再主動打了,但是偶遇一次總歸不過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