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我們66(2 / 3)

可是我記得。

我記得茶葉世家的K最喜歡麥斯威爾;

我記得小學文文靜靜的班花在暗戀她的男生的同學錄上莫名其妙地寫“少吃蘿卜,吃蘿卜放屁”;

我記得體育委員被撤職是因為他在廣播操大賽的台上嚼泡泡糖,“伸展運動”那一節時他吹出了個巨大無比的泡泡,迎風糊了自己一臉,又不敢亂動,隻好頂著泡泡糖麵具做完了一整套廣播操;

我記得我將自己的鋼筆筆尖對準同桌的筆尖,輕輕擠壓墨水囊,給他的鋼筆“渡真氣”,因為後桌女生一句“哇你倆這算親嘴啦”而激動地指尖用力,鋼筆水滴得滿桌布都是;

我記得相貌平平的隔壁班中隊長在大隊輔導員表揚她的那一刻,低下頭去,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脖頸曲線被陽光鍍了色,在微塵漂浮的室內,美得不可思議;

我記得高一放學回家的路上,從我背後經過的某個陌生男生突然自言自語道“今天晚上蹲坑拉屎的時候應該能背得完”;

又或者是高二的一個秋高氣爽的晴天下午,我抱著書穿過升旗廣場去藝體中心上音樂課,抬起頭,看天,深吸一口氣,對自己說,總有一天,會飛起來,像鳥一樣,想去哪裏去哪裏,沒有人能阻擋。

我的腦海像是一個容量巨大的硬盤,層級完整的文件夾和孤零零的圖片、視頻混在一起,沒有種類的劃分,沒有創建時間的排序。

不知道記憶的鼠標會在什麼時候碰到哪一個圖標,毫無預兆地,一段來自過去的資料就跳了出來,不可思議,卻又不容置疑。

這算不上什麼特殊的才能。

誰沒有回憶,誰不會懷舊。

然而我真心感激上帝讓我在這方麵如此敏銳。毫無預兆地想起一個名字都記不得的人,毫無準備時一個過去的瞬間帶著色澤和氣味席卷而來,那種感覺奇妙得難以言表。人總會衰老,總會失去,我卻還有機會在閉上眼的瞬間回到年少時候的操場,烤著那一年的陽光,讓那一年的煩惱和喜悅再次控製我,輕輕地拉住那一年的自己的手,搖一搖,告訴她,未來會更好。

我在未來等著她。

人說喜歡回憶的人無外乎兩種:現在混得不好的和過去混得不好的。前者醉心於證明“老子祖上也闊過”,後者熱衷於顯擺“老子苦盡甘來了”。

幸虧我兩種都不是,所以我不會別有用心地篡改記憶來服務於虛榮心。

回憶是一種喜好,有些人有,有些人沒有,這種區別就像我和K,並沒有什麼高下之分。對我而言,這種能力最重要的意義恐怕在於,它讓我借由自己和同齡人成長的路徑,回溯到最初,想起我是誰,我又怎樣走到今天這一步。

人的身體裏住了很多小野獸,有野心,有虛榮心,有羞恥心,有進取心,有攀比心,有愛心,也有狠心和漠不關心。我記得在自己成長的每一個階段,它們是怎樣一個個覺醒,力量此消彼長,控製著我做出正確或錯誤的事情,喜歡上匪夷所思的男生,討厭起人畜無害的女生。

我真正學會控製自己,而不是被這些小野獸所控製,花了漫長的時間。在苛責後原諒,在期望後釋懷,最終生活得真正快樂而堅強。

這比什麼都重要。

我有很多還在青春期的小讀者,他們會給我發來許多信件,講述那些在成年人眼中也許比芝麻還小的煩惱。可我並不真的認為這些煩惱微不足道。我們的家庭和學校教育很少教會他們認識自我,所以他們在和他人的攀比中尋找自己的坐標,又在被社會打擊後迅速地給自己標簽化,以物質和社會階層為劃分標準,徹底地將自己釘死在某個框框裏,然後美其名曰,自己成熟了,現實了,“純真年代一去不返了”。

這在我看來是可怕的。

有句話說“勿忘初心”,其實很多人從小到大都沒有過“初心”,最原始的天賦、力量和喜好都在他們還無意識的情況下被外力壓倒,沒來得及長成雛形,根本無從尋找,更談不上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