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定下來年底要去埃及我就沒再閑下來過。
原本排在聖誕假期的活兒能幹的現在就提前幹了,導師的郵件還適時地帶著修改意見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論文翻來覆去地改過幾回,人不但去了層皮,出門不戴帽子也都開始嫌涼了。有朋友很貼心地從碭山寄了兩箱梨來,讓我“去去火。”
別的不說,這梨是真的甜。我準備給爺爺奶奶搬一箱過去。
我的童年很有中國特色。
由於爸媽工作忙,我是由爺爺奶奶帶大的。我小的時候爺爺奶奶剛退休,帶孫輩還是有精力的。和我一起在奶奶家長大的還有我堂哥。我大大工作更忙,一年到頭在川貴地區出差,印象裏隻有逢年過節才能見到他。
今兒本來堂哥也要跟我一塊兒去看爺爺奶奶的,結果他女朋友家的貓突然病了。正好我要開著被我爹淘汰的破車拉那箱梨,幹脆提前出門順便捎了他倆一段。
我哥的女朋友珠兒下車之前塞給我一個麵包。
“謔,還有打賞呢。”我笑了。是巧克力的。
“這不是怕你饑餓駕駛嘛”。珠兒抱著她老邁的貓站在我車窗邊兒說,“麻煩你啦,下回請你吃頓好的。”
“瞎客氣,花生左右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我這是送她呢。”說著我揉了揉花生不那麼體麵的貓腦袋,得到了一聲嬌裏嬌氣的貓叫。
我和珠兒是初中同學,花生出生的時候她本來是要送給我的。但因為是早產貓,花生非但長得不怎麼精神,身子骨也不太利索。怕換個環境撐不住,就沒轉手。到現在我認識她和她家的貓都十來年了,就連我哥還是前兩年靠我拉皮條才和她在一起的,生分是必須不能夠的。
路邊不能長時間停車,把他們撂下我就準備走。
“你開車的時候注意安全,一會兒跟爺爺奶奶說一聲兒下周我們去看他們。”我哥拎著花生的行頭,站在珠兒旁邊跟我說。花生也衝我喵了一嗓子。
進門的時候奶奶正跟那兒包餃子。
餃子是奶奶為數不多能拿的出手的食物了,而爺爺的廚藝更是被局限在了燒水和蒸飯。
他倆都是地質工作者,大學一畢業就天南海北地出差,生活技能差了些。到現在二老都八十多歲了,還非要逞能自己住。還好這兒是個養老社區,街坊都是奶奶以前的老同事,沒兩步路就有超市和醫院等配套設施。加上三叔一家也住附近,啥事兒都能有個照應。不然就這生活能力,他倆自己生活我們還真不太放心。
奶奶一見到我就說:“你今天來的早呀,沒賴被窩兒?”
我說:“您這是造謠,我啥時候也沒賴過”。
奶奶癟了癟嘴,假模假式地點點頭。我掃了一圈兒屋裏,沒看見爺爺,就問:“爺爺幹嘛呢?”
奶奶朝裏屋指了指。“中午他老同事要來看他,正那兒打扮呢。”
走到裏屋,爺爺果然正對著衣櫃展他夾克衫的袖子,床上還攤著幾件落選的。
我喊了一句:“爺爺,我來啦。”
我的到來暫時打斷了爺爺的工作。把我安排著到了門廳坐下以後,爺爺這才又扭頭回了房間,接著端詳他的衣裳去了。
我洗了手,坐下開始幫奶奶包餃子。
“爺爺這可挺上心的啊,”
奶奶點點頭,“你來之前他已經轉一上午磨了,早上連彎兒都沒遛”。
我一聽就樂了,“這來的是誰呀?爺爺這麼積極。”
“是你爺爺在廣西那會兒的同事,當年跟你爺爺一塊兒去祁連山的也有他,姓李。”奶奶一時沒想起那同事的名字,提高聲音問爺爺,“你那同事叫李什麼來著?”
爺爺說叫李稚昀。
我對這個名字沒任何印象。
按理說爺爺奶奶以前的經曆我小時候都當故事聽過,出現的人和事兒基本上我都能對得上。
爺爺當時跟著冶金部的項目去了廣西這我是知道的。後來因為爺爺適應不了南方的氣候,總哮喘,沒幾年就回北京來了。為這奶奶沒少調侃他。鏡鐵山爺爺也提到過,那是一座在祁連山附近鐵礦山,比較有趣的是礦在半山腰上。要是這兩次那個李稚昀都在其中,我不太可能沒聽爺爺提起過他。
相比起來奶奶才是那個經常出差的人,大半輩子都在全國各地下礦井。我現在戴著的那個玉就是她當年在四川出差的時候帶回來的。從小掛在脖子上,跟了我二十多年了。
奶奶一聽我對爺爺的這個同事沒印象,直說不能夠。“你小時候李爺爺來過咱家,他那小孫子還跟你一塊兒玩兒過呢你能沒印象?”
奶奶這麼一說,我想起來好像以前的確是有這麼一小孩兒來著。但那都是我上小學之前的事了,隻是隱隱約約有點兒印象。
最後幾個餃子也包完了。奶奶看了看我們的成果:“你這餃子包的有技術,一會兒煮出來還能給客人表演個節目。”從她嘴裏基本上不會說出什麼好話來,果不其然,她開始點評我包的那幾個:“這幾個待會兒準得臥底,那兩個可能會仰泳。咱們一飯兩吃,又有餃子又有片兒湯。”
我說那這頓飯賺了。
“你把這些餃子先擱廚房去。那會兒應該拍過不少照片,我去拿過來去。”奶奶給我分配了任務,說完自己進屋找相冊去了。
跟奶奶看了會兒相冊爺爺終於肯從屋裏出來了。他換上了一件我小時候就見過的暗灰色立領外套。
“謔,爺爺您穿這身兒真精神。”
奶奶也罕見地沒拆台,說:“捯飭得挺不錯的。”
爺爺有些得意:“這還是我當年去巴基斯坦援建,國家給出的置裝費置辦上的”。
“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兒了。”奶奶小聲補充。
我嘖嘖稱讚:“怪不得呢。讓這衣裳一襯,您更顯得年輕了。”
爺爺矜持地直了直腰板,問:“你們這兒看什麼呢?”
奶奶就指著那些照片說,“那年李稚昀不是把他孫子送咱家待過一段時間麼。二寶兒和他小孫子玩兒得特好,結果現在說不記得人家了。我這不是拿出照片為證嘛”。
別說,這證據還真是不少。
奶奶指著剛剛我們看過的一張照片跟爺爺說:“你還記得咱們帶他倆上野生動物園那次麼?”
爺爺笑了,說記得。那張照片裏我和李家孫子在喂小牛。
“當時我買票去了,回來一看你倆不見了,你奶奶扯著脖子喊你們都不應聲”,他指著我說,“你知道你倆藏哪兒去了麼?”
我搖搖頭。心說這都猴年馬月的事兒了,誰還記得。
“你帶著李元躲到小學生春遊的隊伍裏了,到了門口沒你倆的票,你們這才跑出來。”說到這兒爺爺奶奶都笑了起來。這些事他們記得比我可清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