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安排在一間安靜整潔的小屋內,屋內家具多是木製的,窗邊還擺著幾盆小植物,看起來十分溫馨。
床頭放著一個電子鍾,顯示現在的時間是淩晨四點一刻,他居然才睡了兩個多鍾頭。
自己這是已經跟隨顧天師來到首都了吧……
季丹心伸手摸了摸身下的床單被褥,過去十八年來,他幾乎從未睡過這樣柔軟幹淨的大床。
也正因如此,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少年突然生出一種患得患失的惆悵來。
自己真的成為顧天師的徒弟了嗎?
他能一直在這裏待下去嗎?
並非不驚喜,並不不期盼,隻是仍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仍然在擔心這絢爛的泡沫隨時都會破碎。
季丹心迷茫地發了會兒呆,忽見一隻小鳥從窗口飛了進來,落到了他的枕邊。
季丹心側頭一看,那鳥居然是紙疊的。
他驚訝地用手碰了碰紙鳥:“是顧天師讓你來的嗎?找我有什麼事?”
紙鳥對著他歪了歪頭,然後再次揮動起了翅膀,飛到了窗邊,停下來回頭看他。
季丹心心中一動,起身下了床。
全身肌肉立刻發出了抗議,膝關節也再度疼痛起來,少年卻咬牙忍住了,跟著紙鳥走出了屋。
紙鳥引著他一路向東,季丹心這才發現這地方比他想象中大得多,是由好幾個院落連在一起組成。
每個院子的建築風格也各有不同。有的院子像是照片裏的老北京四合院,有的院子則像那種動漫裏的日式庭院。所有屋子都是單層小平房,目之所及沒有超過兩層的建築物。
他由於腿腳不便,走了有將近十分鍾,才終於來到了最東邊的庭院。紙鳥振翅飛入院門,停在了樹梢上。
顧長修正坐在庭院中央一顆未開花的樹下,獨自一人喝著小酒,見季丹心來了,回頭笑道:“本來想去看看你怎麼樣了,見你也睡不著,就自作主張把你叫過來了,希望沒有打擾到你休息。”
“沒有,我確實睡不著了。”麵對顧長修,季丹心還是顯得有幾分拘謹,“顧天師怎麼也沒睡?”
“來。”顧長修一邊朝他招手,一邊笑道:“怎麼還叫顧天師?”
季丹心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低著頭走了過去,卻並沒有坐下。
顧長修放下了酒杯,微微一歎:“也是,事發突然,我還沒有好好問過你的意見。”他說著拍了拍身邊的空位:“過來坐吧。你是怎麼想的,願意當我的徒弟嗎?”
季丹心沒有像夢中那樣立刻點頭,反而遲疑了一下:“我不太明白,您為什麼要收我……我這樣的人為徒。”
顧長修笑了:“你是怎樣的人?”
“我……”季丹心咬了咬嘴唇,“我的出身,已經大致都跟您說了。”
“你自幼被拐走,有些事不是你的錯。”顧長修抬眼打量著他,“說到這,我還有些好奇,正所謂‘性相近、□□’,你這性子,其實不像是一個從小生長在那種地方的人……”
他話中有話,季丹心的背影忽然僵住了。半晌方才悶聲道:“其實我也想過,如果當初沒有早一點遇到顧天師,我會不會長成像裘老大那樣的人。”
“嗯?”
“是您讓我知道,我的名字原來有特殊的含義。也是您告訴我,我父母一定希望我成為一個善良正直、堅毅赤誠的人……這些話,我至今都還記得。”
顧長修沉默半晌,突然歎了口氣:“我當初要是能早一點……”頓了頓,又自顧自地搖頭,“好在現在也不算太晚。不過你那會兒才多大,知道‘丹心’二字的含義嗎?”
季丹心扣在一起的手指陡然一緊。
是啊,他那會兒其實不知道,何謂“碧血丹心”。
那麼第一個給他解釋何謂“丹心”二字的人到底是誰呢?
是那個教他讀書識字的人,是那個僅僅大他六歲,卻告訴了他何為是非對錯、善惡好壞的人,是那個被裘老大打得奄奄一息卻依然說“我不做”的人,是那個和他一樣不幸地跌落泥潭,卻身不染塵的人。
是那個,說要帶他走,但最終背叛了他的人。
季丹心咬牙道:“後來長大了,自然而然也就知道了。”
有些事,他雖然記起來了,但終究不願意承認。原來那人的一言一行,時至今日仍在影響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