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羨聽了,也不覺動容。
她自小喜歡曆史,看了無數的史書,自然知道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後來學了考古,也挖掘過不少古墓,將士們戰死沙場,往往連墓碑都不配立,隻草草填埋完事。
可當那些屍骨變成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當書上的數字幻化成一個個破碎的家,這份徹骨痛楚,還是超出了雲羨保持理智的範疇。
她略一思忖,一字一頓,道:“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目光堅毅如她,在念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也忍不住牙齒發酸。
雲羨一口氣念完,方長呼了一口氣,她望向昭陽公主,隻一瞬,她便知道,她是歡喜的。那種歡喜,自無窮的痛苦之中,隱隱開出花來。
周遭是從未有過的寂靜。
沉默,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將在場的所有人吞噬。
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傷痛和偉大所震撼,再也說不出話來。哪怕是劉子寧和劉念,也都屏住了呼吸。
大楚立國數十年,邊境一直不穩,哪個少年沒做過馬革裹屍的夢呢?誰家又沒有戍守邊疆的親人呢?
昭陽公主腳下一個趔趄,幾乎穩不住身形。她捂著嘴,小聲抽泣著,帶動著肩膀微微聳動著,像是從一個壓抑了許久的噩夢中醒來,再也不必勉強自己偽裝下去。哪怕是哭,也是歡暢淋漓的。
秦沅擔憂的扶著她的手臂,喃喃道:“表姐……”
容洵走上前來,一把將昭陽公主攬在懷中,他的下頜微微抬起,頂著她的額頭,手臂是那樣的有力和堅實,雖一語未發,卻讓人覺得可靠無比。
昭陽公主趴在他肩頭,終於大聲的哭了出來。
雲羨不覺看向容洵,而他也正望向她。
在漫天的緋紅雲霞之下,他凝望著她,那深不見底的琥珀色眸子之下,湧動著許多她看不懂也捉不住的情緒,隻是一瞬間,便消失不見了。
可隻有她知道,那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天光雲影。
許久,昭陽公主終於平靜下來。
她紅了一雙眼,很虔誠的望著雲羨,半晌,方道了聲:“多謝。”
她似乎輕鬆了很多,好像在一瞬間,便了卻了半世情緣。
雲羨報以淺淺一笑。
這笑容那樣美,美的耀眼奪目,不輸天邊雲霞,幾乎晃了所有人的心神。
很久以後,容洵都還記得雲羨這一刻的目光。
她明明那樣年輕,眼睛卻有著那樣振奮人心的力量,那是隻有看過千秋萬載的風雲變幻才有的篤定和安靜。
“陛下,我沒事,你回去罷。”昭陽公主站在公主府門前,微微的擺了擺手。
她的眼睛依舊有些泛紅,臉上還掛著淚痕,可氣色倒瞧著好多了。
“阿姐保重。”容洵開口道。
昭陽公主微微一笑,道:“陛下什麼時候也這樣磨蹭了?天色不早了,快回去罷。”
容洵點了點頭,方把簾櫳放了下去。
直到馬車走得遠了,容洵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抹紅色的人影依舊站在公主府門前,含笑凝望著他遠去的方向。
其實他已經看不清她的臉了,可他就是知道,她一定是笑著的。
那樣好的阿姐……要是紀輕舟還在,多好啊。
終究,是他對不住她。
容洵痛苦的閉上了眼睛。